鼎元元年，二月初十，東南外海，“碧波號”海船。
    天空是澄澈的蔚藍，與下方無垠的深藍海水在遙遠的天際線交融。海風帶著鹹腥與自由的氣息，鼓動著“碧波號”三麵巨大的、繪製著蘇家商徽與淡淡符文的硬帆。這艘船體型修長流暢，龍骨以百年鐵木混合少量星紋鋼加固，船身篆刻著減重、禦風、避浪的簡易陣法，是青州蘇氏旗下速度最快、最適應遠航的船隻之一。
    葉青璿獨立於船頭甲板，青色衣裙與發絲在風中輕揚。她並未使用任何避風法術，隻是靜靜感受著這浩瀚無垠的天地水元之力。與青州鼎守護的生命之泉那內斂溫潤的生機不同，海洋的力量磅礴、野性、變幻莫測，卻也蘊含著最原始的生命脈動。她能感覺到，體內《青帝長生訣》修煉出的青木真氣，在這無盡水汽的滋養下，竟有了一絲活潑的增長，仿佛草木逢雨。
    但在這浩瀚生機之下，她也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和諧的“雜音”。那是一種隱匿極深、卻如附骨之疽的枯萎與死寂的意念，如同清澈海水中混入的一縷墨汁，正在緩慢而頑固地擴散。這感覺，與她在生命之泉感應到的、來自南方黑水澤）的汙穢呼應同源，卻似乎更加古老、深邃，仿佛源自海洋本身某個腐爛的傷口。
    “葉真人。”一個溫和幹練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葉青璿回頭，是蘇嫻。這位蘇家大小姐今日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淺藍色勁裝，外罩一件防水披風，長發利落束起，少了些許在帝都時的精致矜持，多了幾分海商當家人的英氣與務實。
    “蘇姑娘。”葉青璿微微頷首。
    “前方再有半日航程，便是碧落群島的外圍島鏈了。”蘇嫻走到她身側，遞過一個黃銅製成的單筒“千裏鏡”，鏡筒上同樣鐫刻著增強視野的符文，“按鱗片所示，‘聽濤崖’在群島最東端。那裏風高浪急，暗礁叢生，尋常船隻難以靠近，即便是蘇家的船，也隻能送到外圍的安全錨地。之後的路，恐怕需真人自行前往，或等待鮫人接引。”
    葉青璿接過千裏鏡，望向遠方海平線。隱約可見一些芝麻大小的黑點，那便是星羅棋布的碧落群島。她放下鏡子，問道：“關於鮫人族，蘇家的商路記載中，可有更多細節？尤其是他們內部的…不同聲音？”
    蘇嫻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這位葉真人看著沉靜，心思卻極細。“確實有一些零碎記載。與蘇家有間接貿易往來的幾個海外大島，其古老傳說中提到，鮫人族的‘七海王庭’並非鐵板一塊。大致分為兩派：一派被稱為‘守舊派’或‘深居者’，主張嚴格遵守上古避世誓言，極少與陸上來往，對任何可能打破平衡的外來者包括陸上人族和其他海族）都抱有警惕甚至敵意；另一派則被稱為‘巡禮派’或‘尋鱗者’，他們相信上古盟約並未完全失效，主張在特定情況下可以與陸上智慧生靈有限接觸，尤其是涉及聖物九鼎）和‘大災變’可能指絕地天通或類似事件）之時。他們也是主動巡遊四海、追尋聖物蹤跡的一派。邀請您的鱗侍·汐月，應該屬於後者。”
    葉青璿若有所思：“也就是說，我們此行，可能不僅要麵對聖物汙染的威脅，還要應對鮫人族內部的政治分歧。”
    “正是如此。”蘇嫻點頭，“而且，聖物碎片攜汙歸海，動靜不小，恐怕已經驚動了整個王庭，甚至其他深海勢力。王庭將啟，各方博弈，情況隻會更複雜。”她頓了頓，低聲道，“嚴大師托我帶給真人一句話：‘深海之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人心海心）之險，猶勝暗流。’”
    葉青璿輕輕點頭：“多謝提醒，我會小心。”
    這時，船上的了望手突然高喊：“左舷前方！有異常水流！顏色不對！”
    眾人聞言，紛紛湧到左舷側。隻見約莫一裏外的海麵上，出現了一片直徑數百丈的、顏色明顯深於周圍海水的暗藍色區域，這片區域的海水流動顯得粘滯、緩慢，仿佛有了重量。更令人不安的是，暗藍色區域邊緣，漂浮著一些魚類和海鳥的屍體，屍體並未腐爛，卻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幹癟和灰白，仿佛被瞬間抽幹了所有生機。
    “是‘死水區’！”一名經驗豐富的老水手臉色發白，“這片海域以前沒有的！最近幾個月才零星出現，沒想到擴散到了這裏！”
    葉青璿凝神感應，秀眉微蹙。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片暗藍色海水中，彌漫著與她在海上感應到的“雜音”同源、卻強烈數十倍的枯萎死寂之意！甚至隱隱有一絲極淡的、熟悉的汙穢鼎器氣息！
    “是汙染擴散的前沿…”她低語，隨即對船長大副下令，“繞開這片區域，不要靠近，更不要觸碰那裏的海水！”
    “碧波號”迅速調整航向。就在船隻與那片“死水區”保持安全距離擦過時，異變突生！
    “死水區”中心，猛地翻滾起來，如同燒開的墨汁！緊接著，數條粗大無比、由漆黑粘稠海水構成的觸手破水而出，帶著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朝著“碧波號”狠狠拍打、纏繞而來！這些觸手上，還附著著許多不斷蠕動、散發灰白光暈的小型怨靈體，它們發出無聲的尖嘯，能直接侵蝕生靈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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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敵襲！防護陣法全開！”船長大吼。
    船身符文亮起，一層淡藍色的光罩升起。然而，那漆黑觸手的力量大得驚人，拍在光罩上發出沉悶巨響，光罩劇烈搖晃，出現裂痕！附著其上的怨靈更是穿透部分光罩，撲向甲板上的水手！
    水手們雖不是修士，但都是蘇家精心培養，見過風浪，立刻揮舞附著微弱辟邪符文的武器抵抗，但收效甚微，瞬間就有幾人被怨靈撲中，慘叫著倒地，麵色迅速灰敗。
    “放肆！”蘇嫻嬌叱一聲，玉手一揚，數道閃爍著金光的符籙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金色絲網，罩向幾條觸手和怨靈。這是蘇家秘傳的“縛靈金符”，對陰邪之物有克製之效，暫時延緩了觸手的攻勢。
    葉青璿沒有出手攻擊，她上前一步，來到船舷邊，麵對那洶湧而來的汙穢觸手與漫天怨靈，閉上了眼睛。
    她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古樸的手印，體內《青帝長生訣》全力運轉，青木真氣不再內斂，而是如同潮水般湧出，在她身後隱隱形成一株參天古樹的虛影，古樹枝葉青翠欲滴，流轉著濃鬱到極致的生命光華。
    “青帝律令，萬物生發。枯寂退散，生機永駐。”
    空靈而威嚴的聲音從她口中吐出，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奇異的韻律，引動周遭天地間的木靈與水靈之氣。以她為中心，一圈柔和的、充滿生機的青碧色光環迅速擴散開來！
    光環掃過之處，奇跡發生了！
    撲向水手的怨靈如同遇到克星，發出淒厲的哀嚎，在青碧光芒中如同冰雪消融，化為縷縷青煙消散。那幾條漆黑的觸手，被光環掃中的部分，發出“嗤嗤”的灼燒聲，汙穢的海水被迅速淨化、剝離，觸手劇烈顫抖，仿佛承受著巨大痛苦，猛地縮回了“死水區”深處。
    就連那片暗藍色的“死水區”，在青碧光環的持續照耀下，顏色也似乎變淡了一絲，邊緣區域甚至恢複了些許正常的海藍色，雖然很快又被深處的汙穢重新覆蓋，但這淨化效果已然驚人。
    甲板上受傷的水手，在青碧光芒的沐浴下，灰敗的臉色迅速恢複紅潤，萎靡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這…這是…”蘇嫻和眾水手看得目瞪口呆。他們知道這位葉真人是陛下欽封的客卿，必有本事，卻沒想到其生機之力竟如此磅礴純淨，對這等詭異汙穢有著近乎天克般的淨化效果！
    葉青璿緩緩收功，身後的古樹虛影消散。她臉色微微發白，顯然剛才大範圍的淨化消耗不小。她看向那片暫時平靜、卻依舊暗流洶湧的“死水區”，沉聲道：“這汙染已具活性，能主動攻擊生靈，汲取生機壯大自身。必須盡快找到源頭。”
    “剛才那東西…是聖物碎片控製的？”蘇嫻心有餘悸。
    “不完全是，”葉青璿搖頭，“碎片可能是核心汙染源之一，但催生出這些‘死水區’和汙穢觸手的，恐怕是海洋中原本存在、卻被汙染力量激發或扭曲的某種…‘負麵生態’。就像瘟疫，源頭雖小，卻能蔓延致病。”
    她的話讓眾人心情更加沉重。這意味著汙染的影響範圍，可能遠超一塊碎片本身。
    “全速前進，盡快抵達碧落群島！”蘇嫻果斷下令。“碧波號”揚起滿帆，向著群島方向疾馳，遠離這片危險海域。
    在航行中，葉青璿取出北鵬賜予的“辟水珠”和那枚鱗侍·汐月的七彩鱗片。辟水珠溫潤冰涼，蘊含穩定水靈。而七彩鱗片，在經曆了剛才的淨化光華沐浴後，此刻正微微發熱，中心那個波浪星辰符號閃爍不定，似乎在更加急切地指向某個方向——正是碧落群島最東端。
    半日後，“碧波號”安全抵達碧落群島外圍一處風平浪靜的天然港灣錨泊。前方島嶼連綿，奇峰突起，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發出雷鳴般的轟響，確如“聽濤”之名。
    按照約定，明日拂曉，便是“望海潮升”之時。
    葉青璿站在船頭，望著夕陽將海麵與群島染成一片金紅，手中緊握著鱗片。她能感覺到，這寧靜壯美的景色之下，深海的暗流已經洶湧到了臨界點。明日之行，或許將直麵那被汙染的聖物，以及因此而動蕩的整個鮫人王庭。
    她輕輕撫摸了一下懷中那株薑洛神所贈的碧玉薔薇，感受著其中熟悉的生機與祝福，心境漸漸沉靜下來。
    無論前方是何等險阻，既然背負青帝生機之責，受命於人皇，這深海之路，她必行。
    夜色，悄然籠罩了群島與海麵。遠方的深海之中，似乎有更多的、微弱的七彩光華，在幽暗的海底明滅不定，如同沉睡巨獸即將睜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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