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深處的地牢，與尋常衙門的監牢截然不同。這裏沒有血腥的刑具與汙濁的惡臭，隻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冷與無孔不入的、令人心神壓抑的靈能屏障。牆壁、地麵乃至柵欄，都以摻了禁靈石粉與靜心符文的材料打造，專門用來關押和審訊有修為在身的犯人。
    一間獨立的審訊室內，燈火幽暗。秦烈被特殊的禁靈鎖鏈束縛在冰冷的石椅上，麵色蒼白，額頭上滿是冷汗。他體內的真氣被徹底封禁，連神識都難以離體，隻能如同凡人般，承受著這寂靜與未知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
    門無聲滑開，趙常踱步而入。他今日沒穿那身標誌性的內務府總管袍服，隻著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衣，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手裏甚至還端著一杯熱氣嫋嫋的清茶。
    “秦校尉，受驚了。”趙常慢悠悠地走到石桌前坐下，將茶杯放下，“這地方是寒磣了點，但清淨，適合想事情。”
    秦烈抬起頭，看著趙常，眼中閃過一絲懼意，勉強道：“趙公公…末將不知犯了何罪，要受此…”
    “噓——”趙常豎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打斷，“校場演武，陛下親口說了，‘罰俸三月，講武堂進修’。那是明麵上的，陛下仁厚，給你留了改過的機會。”他湊近一些，聲音壓低，“但咱家這裏問的，是另一樁事——你那手‘幾手粗淺的火法’，還有送你進虎賁軍的那位‘貴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烈瞳孔一縮，強作鎮定：“趙公公明鑒，末將所言句句屬實，確是偶遇散修…”
    “哦？”趙常笑容不變，從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邊緣有些焦黑的蛇形金屬碎片，正是西域咒術師的信物之一。“那這個呢？在你城外租住的小院地磚下發現的。秦校尉交友廣闊啊，連西域的朋友都認識？”
    秦烈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還有，”趙常不緊不慢地又掏出一份薄薄的卷宗，“你老家在青州？家境尋常？那你母親前年那場大病，請‘回春堂’名醫診治，前後花了三百兩雪花紋銀，錢是哪兒來的？你一個邊軍小校，一年俸祿幾何？嗯？”
    秦烈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他沒想到皇城司的動作這麽快，查得這麽細！
    “是…是禮部員外郎周世榮周大人！”秦烈嘶聲道，涕淚橫流，“是他找上末將！說欣賞末將勇武，願資助末將修煉、打點前程…那火法口訣和靈石也是他給的！這蛇形碎片…是他有一次酒後讓末將代為保管的…末將不知那是何物啊！他說…他說隻要末將聽他的，將來在軍中站穩腳跟，少不了榮華富貴！末將一時鬼迷心竅…公公饒命！陛下饒命！”
    “周世榮…”趙常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他之前監控到的幾條線索對上了。周世榮是原帝都舊臣體係中頗有些能量的人物，與幾個暗中對鼎朝新政不滿、尤其對北鵬重用北境和匠戶出身者頗有微詞的派係來往密切。看來，這些人在陛下離京期間，不僅串聯文官，手都伸到軍隊裏了，甚至可能還沾了西域的邊。
    “他還讓你做什麽？除了在軍中表現，拉攏同袍，可還有其他？”趙常追問。
    “他…他讓末將留意軍中裝備配置、訓練法門，尤其是…嚴大師弄出來的那些新式法器的弱點…還讓末將有機會就打聽陛下對西域、對前朝舊族的真實態度…”秦烈為了活命，一五一十全都倒了出來。
    趙常靜靜聽完，點了點頭，臉上笑容收斂，變得冰冷：“好了，秦校尉，該說的都說完了。念你尚未造成實質大害，又肯坦白，咱家給你指條明路。”
    秦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眼巴巴看著趙常。
    “第一，寫下供狀，簽字畫押。第二，繼續回你的講武堂‘進修’，該幹嘛幹嘛，對周世榮那邊，虛與委蛇，該報的‘消息’繼續報，但報什麽，怎麽報，聽咱家的。明白嗎？”
    這是要讓他做雙麵棋子！秦烈心中苦澀，卻不敢不從，連連點頭：“末將明白！末將一定聽公公的！”
    “嗯，識時務。”趙常重新掛上笑容，起身，“來人，送秦校尉回營。記住，給他用最好的金瘡藥，別讓人看出端倪。”
    兩名麵無表情的皇城司役員進來，解開了秦烈的束縛，將他帶了出去。
    趙常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抿了一口，眼中寒光閃爍：“周世榮…禮部…西域…串得還挺齊整。正好，借這次西行，把你們這些藏在陰溝裏的老鼠，一並打掃幹淨。”
    兩日後，禦書房。
    北鵬麵前攤開著趙常呈上的密報，詳細記錄了秦烈招供的內容、對周世榮及其背後派係的初步調查結果、以及皇城司監控到的其他幾處可疑動向。
    “周世榮…前朝禮部侍郎周明軒的族侄。”北鵬指尖敲擊著密報，“周明軒剛‘病故’返鄉，他的侄子就急著跳出來，還勾結西域…看來，有些人賊心不死，內外勾連，想趁著朕開拓西域、尋找九鼎的時機，在朝中軍中攪風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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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三變侍立一旁，沉聲道：“陛下，此等蠹蟲，宜早除之。然，牽涉西域，是否待西行事畢，掌握更多實證後，再行雷霆之舉，以免打草驚蛇？”
    “柳相言之有理。”北鵬點頭，“趙常。”
    “奴婢在。”
    “對周世榮及其黨羽，嚴密監控，收集罪證。尤其關注他們與西域方麵的具體聯絡方式、人員、目的。暫時不要動他們，朕還要用他們…釣出更大的魚。但，軍中滲透之事，必須立時杜絕。傳朕密旨給薑震山，讓他以整肅軍紀、核查將領背景為由，對全軍，尤其是中下層將校，進行一次秘密篩查。凡有疑點者，或調離關鍵崗位，或集中‘培訓’，務必確保軍權牢牢掌握在可靠之人手中。”
    “奴婢明白！”趙常躬身領命。
    “西行之事，籌備如何？”北鵬看向柳三變。
    “回陛下，已選定三千‘龍驤’精銳隨行，皆百戰老兵，精通騎射、陣戰，並對西域風土、咒術有初步了解。石勇將軍為統兵大將。嚴震大師已調撥一批新研製的‘破邪靈光塔’小型便攜版、‘穢氣羅盤’改良型、以及針對沙漠環境的‘禦風符’、‘辟沙護符’等物資。蘇嫻姑娘也已通過商路，與幾位在雍涼及西域邊緣有影響力的商隊首領、地方豪強取得聯係，可提供向導與部分補給。”
    北鵬微微頷首：“朝政，便繼續托付柳相與薑帥。朕此行，明麵上是巡視西境邊防，震懾西域不臣，追查邊患根源。實則…”他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尋鼎，探秘，順帶…清理門戶。”
    “陛下萬金之軀，親赴險地…”柳三變還是忍不住擔憂。
    “九鼎之路，本就險阻重重。朕既為人皇，豈能安居帝闕，坐視域外侵蝕、內賊作亂？”北鵬語氣堅定，“況且，此次西行，或許能揭開更多關於絕地天通、關於混沌的真相。李淳風所觀星象，幽藍星芒指向西北地脈異動，極可能與另一尊鼎有關，不容錯過。”
    柳三變不再勸諫，深深一躬：“臣，預祝陛下馬到功成，鼎運昌隆。朝中之事，臣等必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另有一事，”北鵬想起什麽，“青州圖騰穀，可有消息傳來？”
    趙常連忙回道：“半個時辰前剛收到飛鷹傳書。薑洛神小姐已開始為碧玉薔薇進行‘本源溯淨’，過程順利，但需時日。葉真人本體在靈愈水閣傷勢穩定，神念已通過魂玉與青州鼎建立聯係，暫無大礙。汐月姑娘守護在側。”
    “那就好。”北鵬稍感安心。葉青璿和碧玉薔薇若能恢複，對他未來淨化其他可能被汙染的鼎器至關重要。
    議事完畢，眾人退下。北鵬獨自走到窗邊，望向西北天空。夜幕初降，繁星漸顯。在他的氣運視界中，代表西方白虎七宿的那片星域，隱隱有暗紅色的穢氣繚繞，而在更遙遠的西北天穹深處，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尋常人難以察覺的幽藍光華，如同呼吸般，明滅了一次。
    與此同時，他懷中貼身收藏的那枚海陸盟符，也似乎感應到了什麽，七彩鱗片微微發熱，傳遞出一絲微弱的、帶著潮汐韻律的波動，仿佛在遙相呼應。
    “雍州…涼州…西域…”北鵬低聲自語，“揚州鼎主水，鎮於海眼。那西北之鼎，又會是何屬性？鎮於何地？龍骨山脈…羅布古澤…”
    他感到，一條更加波瀾壯闊、也更為凶險莫測的道路，正在腳下鋪開。
    夜深，皇城司地牢另一間密室。
    趙常沒有休息，他看著麵前一份剛剛譯出的密文，胖臉上露出一種貓捉老鼠般的玩味笑容。密文來自對周世榮府邸的監控，用的是某種古老的、近乎失傳的密碼，但皇城司養著的能人異士不少，最終還是破譯了出來。
    “原來如此…”趙常喃喃道，“‘春風閣’…木先生…樓蘭遺寶…嗬嗬，胃口不小啊。想借西域之手，攪亂西境，趁亂取利，甚至…染指古國遺藏？還想著複辟前朝餘暉？”
    他將密文小心收好，眼中閃過冷光：“‘木先生’…西域咒術師的高層？樓蘭遺寶…會不會和陛下要找的鼎有關？有意思…看來這次西行，不僅能清理門戶，說不定還能給陛下送上份大禮。”
    他起身，走到密室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法陣前，輸入一段特殊指令。法陣微光一閃，將一條加密信息傳向遠方——那是給已經提前出發、在西域方向活動的皇城司精銳密探的命令。
    “盯緊‘春風閣’，查清‘木先生’底細，找到‘樓蘭遺寶’線索。一切，靜待陛下駕臨。”
    做完這一切，趙常才鬆了口氣，端起早已涼透的濃茶一飲而盡。
    帝都的塵埃即將滌蕩，而西行的風，已然吹動了帷幕。
    誰也不知道，在那廣袤而神秘的西北大地深處，等待這位年輕帝王的，將是失落古國的輝煌遺澤，還是更加深邃無邊的混沌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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