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韓氏子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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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鐵專營之策初見成效,府庫漸盈,匠作區爐火正旺,郇陽學館的書聲也日漸響亮。然而,秦楚並未沉溺於這初現的安穩。北有兀朮陰魂不散,南有魏申虎視眈眈,西麵林胡元氣雖傷,根基猶在。郇陽欲求長久,僅靠閉門造車遠遠不夠,需將觸角延伸,於這紛亂棋局中,落下自己的棋子。
這一日,秦楚正在學館旁聽政事科關於戶籍管理的辯論,韓悝悄然而至,在他耳邊低語數句。秦楚眼中精光一閃,不動聲色地起身離去。
回到縣衙書房,韓悝這才詳細稟報:“大人,日前派往晉陽打探消息的人帶回一個消息。智氏覆滅後,其舊地雖被三家瓜分,然韓氏內部,對於如何治理新得之地,似乎頗有分歧。韓虎雖為家主,但其幾位兄弟及族中長老,對權力、利益分配不滿者,大有人在。”
秦楚手指輕叩案幾:“哦?具體說說。”
“其中尤以韓虎之弟韓虔一係,因在瓜分中所得甚少,怨氣最重。其門下有些不得誌的子弟、門客,已有離心之象。”韓悝頓了頓,壓低聲音,“據聞,韓虔有一庶出之子,名曰韓悝,年方弱冠,頗通律法算學,然在族中備受排擠,鬱鬱不得誌……”
“韓悝?”秦楚重複著這個名字,心中微動。在他的記憶裏,戰國初期似乎並無一個叫韓悝的著名人物,但“悝”字與曆史上那位在魏國變法的李悝同名,這或許是個巧合,也可能暗示著此人的才幹。
“此子品性能力如何?可曾細查?”秦楚追問。
“時間倉促,尚未及深查。隻知此子沉默寡言,好讀書,尤喜刑名律法之術,於算學亦有涉獵。因其母出身低微,在族中並無地位,常被嫡係子弟欺辱。”韓悝據實以告。
一個通曉律法算學,卻因出身而備受壓抑的韓氏旁支子弟……秦楚眼中閃過一絲興趣。這正是他目前急需的人才!郇陽的軍政條陳、市易管理,乃至未來的更大規模的治理,都需要精通法度與數算的幹才。而一個對現有秩序不滿、渴望證明自己的年輕才俊,無疑是值得投資的對象。
“想辦法,”秦楚沉吟道,“與此人取得聯係。不必暴露我們的意圖,先以探討學問、代購書籍的名義接觸,觀察其人心性、誌向。若果真才學出眾,且有意另尋出路……”
他話未說完,但韓悝已然明白:“下官明白!這就安排可靠之人,設法與那韓悝接觸。”
此事需極其隱秘,韓氏雖與趙氏同盟,但挖其牆腳,終究是犯忌諱之事。秦楚叮囑道:“務必小心,寧可無功,不可暴露。”
就在秦楚暗中布局,試圖從韓氏內部尋找突破口之時,北麵的局勢也發生了微妙變化。
黑豚親自帶回消息:“大人,兀朮果然不甘寂寞!他並未隨赤牙部遠遁,而是帶著少量死忠,活躍在黑羊部舊地與白鹿部殘境之間,打著為黑羊部複仇、重整旗號的幌子,招攬流散的狄人。他還派出了使者,似乎想聯絡西麵更遠的‘渾邪部’。”
“渾邪部?”秦楚眉頭微蹙,這個部落他有所耳聞,實力比赤牙部更強,且與林胡主流勢力若即若離,頗為獨立。“兀朮這是想借力打力,引入新的變數。”
“是否要派兵清剿?”黑豚請命。
秦楚搖了搖頭:“他如今形同流寇,行蹤不定,大軍清剿,事倍功半,反易中其埋伏。況且,我們主動越境攻擊,恐授林胡以口實。”
他思忖片刻,道:“改變策略。其一,加強對兀朮動向的監視,尤其注意他與渾邪部接觸的進展。其二,派人散播消息,就說兀朮為求外力,不惜許諾渾邪部瓜分黑羊、白鹿舊地,甚至出賣其他狄人部落的利益。其三,對我們掌控範圍內的狄人小部落,可適當給予一些鹽鐵交易上的優惠,加以籠絡,孤立兀朮。”
他要的不是消滅兀朮本人(至少在目前條件下難以做到),而是盡可能削弱其影響力,阻止他整合出一股新的、強大的反郇陽勢力。
“另外,”秦楚補充道,“讓輕騎哨多加演練長途奔襲、偵察、騷擾的戰術。未來我們的對手,可能不再僅僅是固守城池。”
“諾!”黑豚領命而去。
內政、外交、軍事、情報……秦楚如同一個高明的棋手,在郇陽這個小小的棋盤上,同時落子布局。他深知自己根基尚淺,實力有限,不能與大國正麵對抗,隻能依靠更精準的情報、更靈活的策略、以及對人才的前瞻性吸納,在這夾縫中尋求生機與發展。
數日後,前往接觸韓悝的人傳回初步消息:那韓氏子悝,果然對送來的一些算學、律法問題頗感興趣,回信雖言辭謹慎,卻顯露出紮實的功底與不凡的見解。更重要的是,其在回信中隱晦地流露出對現狀的不滿與對“能展所長之地”的向往。
秦楚看著那封筆跡工整、措辭得體的回信,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
“星火已現,隻待東風。”他低聲自語,將信紙小心收起。
他需要更多像韓悝這樣的人才,需要更靈通的消息網絡,需要更強大的軍事實力。郇陽的路還很長,但他有信心,一步步走下去。畢竟,他最大的優勢,並非來自這個時代,而是源於那超越千年的見識與格局。他要在戰國這片英雄輩出的土地上,親手塑造屬於自己的傳奇。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第四十八章遠交近攻
初夏的風拂過郇陽城頭,帶來泥土與青草的氣息,也帶來了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的訊號。秦楚立於城樓,目光仿佛穿透了遠方山巒,落在那些看不見的棋局交鋒之上。韓悝之事需耐心經營,如同靜水垂釣,急不得。而北方的兀朮,卻如同草原上的鬣狗,逡巡不去,必須時刻警惕,並尋機斬斷其爪牙。
“大人,”黑豚大步走來,呈上一卷新繪的北境草圖,上麵標注了兀朮近期活動的幾個區域以及與渾邪部大致的方向,“兀朮的人馬已聚攏了百餘騎,都是些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他們襲擊了幾個不肯歸附的小部落,搶掠糧草婦孺,氣焰囂張。派往渾邪部的使者,似乎也有了回音。”
秦楚凝視著地圖上代表兀朮活動的標記,眼神冰冷。這條毒蛇,必須盡快解決,否則後患無窮。
“渾邪部態度如何?”他問。
“尚無確切消息。但渾邪部素來強橫,其酋長賀蘭頓野心不小,未必甘於久居林胡諸部之下。兀朮若許以重利,難保其不動心。”黑豚分析道。
秦楚沉吟片刻,一個“遠交近攻”的雛形在腦中形成。他不能坐視兀朮與渾邪部勾結,必須主動破局。
“我們不能隻盯著兀朮。”秦楚手指點向地圖上渾邪部的大致方位,“賀蘭頓是關鍵。若能使其按兵不動,甚至……對兀朮心生惡感,則兀朮不過疥癬之疾。”
“如何為之?”黑豚眼中露出疑惑。渾邪部遠在數百裏外,郇陽鞭長莫及。
“兀朮能派使者,我們也能。”秦楚嘴角泛起一絲冷峭,“不過,我們的使者,不攜金帛,隻帶‘消息’。”
他詳細吩咐道:“挑選機敏膽大、熟悉狄語的斥候,扮作草原商人或流浪武士,潛入渾邪部勢力範圍。不必直接求見賀蘭頓,而是在其部落中,尤其是那些與賀蘭頓有隙的頭人、巫師中間,散播幾條‘流言’。”
“其一,兀朮為報私仇,引赤牙部南下,損兵折將,卻讓渾邪部徒耗錢糧,空等一場,實乃無信無義之輩。”
“其二,兀朮許諾瓜分黑羊、白鹿舊地,然此地如今已被我郇陽實際掌控,他空口白話,是在戲耍渾邪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秦楚目光銳利,“暗示兀朮野心勃勃,今日能叛趙投林胡,他日未必不能叛林胡而投……譬如,西邊的月氏,或者東邊的東胡?讓賀蘭頓想想,收留這樣一條反複無常的毒蛇在身邊,是何滋味?”
黑豚聽得眼中精光連閃:“妙!此乃誅心之計!如此一來,賀蘭頓即便不殺兀朮,也必心生猜忌,不敢輕用!”
“正是。”秦楚點頭,“同時,對我們掌控範圍內的狄人部落,加大鹽鐵貿易的優惠力度,尤其是那些與渾邪部有舊怨或有貿易往來者。讓他們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自然會心向郇陽,無形中也能影響渾邪部內部的看法。”
“諾!末將這便去安排人手!”黑豚領命,雷厲風行地轉身離去。
處理完北方事務,秦楚又將注意力轉回內部。他召見了負責市易所的犬。
“近日鹽鐵交易,可有異常?”秦楚問道。專營之策雖利厚,卻也易成為眾矢之的。
犬如今沉穩了許多,稟報道:“回大人,交易平穩,稅收日增。隻是……近日有幾股來自南方的商隊,對‘郇鹽’品質頗為驚訝,暗中打聽來源,均被屬下以‘乃晉陽官鹽精煉’為由搪塞過去。此外,他們似乎對匠作區流出的改良農具也很有興趣。”
南方商隊?秦楚心中微動。是魏國的探子,還是其他勢力的商人?
“嚴密監控這些商隊,尤其是他們與何人來往,打探什麽消息。但不必打草驚蛇,正常交易即可。”秦楚吩咐道,“另外,通知匠作區,改良農具的流出要嚴格控製,非經官府允許,不得私下交易。尤其是涉及赤礦應用的器物,一律不得外流。”
“屬下明白。”
犬退下後,秦楚獨自沉思。郇陽的“特產”已經開始引起外界的注意,這既是好事,說明其價值,也是壞事,意味著更多的覬覦。必須加快自身實力的積累,才能守住這份家業。
幾天後,北麵傳來消息。秦楚派出的“流言”使者成功潛入了渾邪部區域,並按照計劃開始散播消息。與此同時,黑豚的輕騎哨也加強了對兀朮殘部的騷擾和打擊,使其無法安穩立足。
效果初顯。據內線傳回的消息,渾邪部酋長賀蘭頓對兀朮的態度果然變得曖昧起來,原先承諾的支持遲遲不見兌現,反而開始限製兀朮使者的活動範圍。兀朮整合狄人部落的計劃受阻,變得愈發焦躁不安。
“大人,計策奏效了!”韓悝得知消息後,麵露喜色。
秦楚卻並未放鬆:“還不夠。賀蘭頓隻是疑心,並未與兀朮徹底翻臉。我們要再加一把火。”
他看向韓悝:“我們手中,不是還有幾個黑羊部的頑固頭目嗎?”
韓悝一愣,隨即恍然:“大人的意思是……”
“讓他們‘逃’回去。”秦楚淡淡道,“回到兀朮身邊。告訴他們,隻要他們回去後,在兀朮軍中散布渾邪部索要巨額財物、要求兀朮交出部分人馬作為抵押才肯出兵的消息……我便饒他們性命,並保其家小在郇陽無恙。”
韓悝倒吸一口涼氣,此計更毒!這等於是在兀朮本就疑心重重的隊伍裏埋下了一顆分裂的種子!
“下官……立刻去辦!”韓悝壓下心中的震撼,領命而去。
秦楚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欣欣向榮的草木。遠交近攻,伐謀伐交。他不僅要守住郇陽,更要利用一切手段,主動塑造對自己有利的周邊環境。兀朮是他必須拔除的釘子,而渾邪部,乃至更遠的勢力,都可以成為他棋盤上的棋子。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他相信,通過這些看似微小卻精準的布局,終將能攪動北疆風雲,為郇陽贏得更廣闊的生存空間。而那個遠在晉陽、鬱鬱不得誌的韓氏子悝,或許也將成為這盤大棋中,一枚意想不到的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