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庭院煥彩人聲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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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日頭斜斜地掛在天上,值房裏的炭盆燒得正好,暖融融的氣浪裹著淡淡的煙火味。吳子旭起身伸了個懶腰,想著左右無事,不如先把那箱黃金兌了,手裏有了現銀,行事也方便些。
    “陳主簿。”他揚聲喚道。
    陳主簿從隔壁房進來,手裏還拿著本戶冊,見了他便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縣裏的錢莊在哪處?”吳子旭問道。
    “哦,最穩妥的是豐邑錢莊,就在東街口,掌櫃的姓劉,是個實在人,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信譽好得很。”陳主簿連忙回話,“大人要兌銀子?”
    吳子旭道:“這不前幾日皇上賞了些黃金,我想著去錢莊兌些銀子來用,方便些。”
    陳主簿聞言笑道:“大人要兌銀子,那得找個雜役搭把手才是,箱子沉得很。”
    “有勞陳主簿幫忙安排。”吳子旭從袖中摸出十兩銀子遞過去,“還有勞主簿幫我照看下屬房,這點心意您收下。”
    陳主簿連忙接過來,笑著拱手:“大人客氣了,您放心去便是。”
    陳主簿出門不一會,一個雜役從門廊走來。那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短褂,手腳麻利,見了吳子旭便躬身:“小人鐵蛋,奉陳主簿的命來伺候大人。”
    “跟我來。”吳子旭領著他往自己住的房間走去,推開掛著銅鎖的木門,牆角立著三個樟木箱,都上著鎖。他指著最上麵那隻:“就這箱,約莫百十來斤,能抬得動?”
    鐵蛋瞅著那箱子邊角磨得發亮,顯是有些年頭了,拍著胸脯道:“大人放心,小的在鄉下常挑柴擔,這點分量不算啥。”
    吳子旭掏出鑰匙打開鎖,箱蓋一掀,裏麵碼著的金錠在窗紙透進的光裏泛著冷潤的光澤,每錠都鑄著“赤金十兩”的字樣,整整齊齊碼了三層。鐵蛋眼都直了,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連大氣都不敢喘。吳子旭合上箱蓋重新鎖好:“走吧。”
    鐵蛋找來根油浸過的扁擔,一頭勾著箱子兩側的鐵環,彎腰挺背將扁擔壓在肩上,腳步穩當得很。吳子旭跟在旁邊,兩人一前一後往東街去,石板路上,扁擔被壓得“咯吱”輕響,倒成了街上一道不尋常的景致。
    豐邑錢莊的門臉不算大,卻收拾得幹淨,黑漆門板上掛著“豐邑錢莊”的金字招牌,透著股沉穩氣。剛到門口,一個戴著瓜皮帽的掌櫃就迎了出來,約莫五十多歲,臉上堆著笑,見吳子旭穿著官袍,趕緊拱手:“哎呀,是吳縣丞大駕光臨!小人劉承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快裏麵請!”
    “劉掌櫃客氣了。”吳子旭點點頭,“我來兌點銀子。”
    “好說好說,裏麵請,裏麵請!”劉掌櫃引著他們往裏走,穿過前堂,到了後間的雅室,裏麵擺著張梨花木桌,牆角的炭盆燒得正旺。他見鐵蛋肩上的箱子沉,眼神閃了閃,卻沒多問,隻笑著吩咐夥計:“看茶!上好的白雲茶!”
    “茶就不必了,先辦正事。”吳子旭示意鐵蛋把箱子放下,打開鎖,“劉掌櫃,你過過秤,這些黃金兌成銀票,再換點碎銀。”
    劉掌櫃湊近一看,眼睛頓時亮了——箱子裏的金錠個個飽滿,成色十足,絕非尋常人家所有。他趕緊從櫃裏取出象牙天平秤,又拿出一套鋥亮的砝碼,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錠金錠,用軟布擦了擦,放在秤上:“大人放心,小人這秤用了十年,一兩一錢都錯不了。”
    他一錠錠地稱,嘴裏還念叨著:“這錠十兩,足赤……這錠也是十兩……喲,這錠多了一錢,按十兩算……”稱完一清點,共是五十一錠,不多不少,正好五百零十兩。
    “吳大人,一共是五百零十兩黃金。”劉掌櫃拿出算盤,劈裏啪啦打了起來,“按市價,一兩黃金兌十兩白銀,共是五千一百兩白銀。您看是兌成銀票,還是要現銀?”
    “銀票吧,方便些。”吳子旭道。
    “好嘞!”劉掌櫃連忙取出幾張票麵,最大的是五萬兩一張,共寫了兩張兩千兩的,又寫了一張一千兩的,一並遞給吳子旭,“大人點點,這是五千兩的銀票,各地通兌,保準管用。”
    吳子旭接過看了,票麵印著錢莊的朱印和劉掌櫃的私章,字跡清晰,便收進懷裏。劉掌櫃又給遞給來一百兩銀錠。
    劉掌櫃又稱了五兩碎銀,用紅紙包好遞過來。“這個是送大人的彩頭。”吳子旭接過,轉手遞給鐵蛋:“拿著,辛苦你了。”
    鐵蛋愣了愣,沒想到能得這麽多賞,趕緊磕頭:“謝大人!謝大人!”
    從錢莊出來,吳子旭想著順便看看宅院,便問劉掌櫃:“附近可有靠譜的牙行?我想尋一處宅院,清靜些的。”
    劉掌櫃眼睛一亮,連忙道:“大人要尋宅院?西街的‘居安牙行’最是穩妥,掌櫃的姓朱,專做宅院買賣,小人這就帶您去。”
    吳子旭點頭:“有勞。”
    到了居安牙行,朱掌櫃見是劉掌櫃引薦的官爺,趕緊迎上來:“大人想看什麽樣的宅院?小人這正好有處三進院,前陣子蠻子攻城,原主是個綢緞商,舉家遷去江南了,院子空了小半年,帶個小花園和天井,格局敞亮。”
    吳子旭問:“多少銀子?”
    “二百五十兩。”朱掌櫃笑道,“這價在縣裏算實在了,就是久沒人住,得拾掇拾掇才能住。”
    “先去瞧瞧。”吳子旭道。
    到了院子一看,果然如朱掌櫃所說:頭進是天井,鋪著青石板,牆角堆著些落葉;二進正房三間,門窗都完好,隻是蒙了層灰;二進院階下栽著株半枯的臘梅,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窗欞,看著倒有幾分年頭。三進帶個小花園,有口老井,井台邊還放著半桶沒倒的水,想是走得匆忙。
    “院子倒是齊整。”吳子旭踱著步子打量,“就是得好好清掃,添置些物件。”
    朱掌櫃連忙道:“大人要是看中了,小人這就叫人來打掃。對了,地契早就備好,原主遷走前就交托給小人了。”說著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打開,露出裏麵泛黃的地契,“您瞧,地界、尺寸都寫得明明白白,縣衙蓋過印的,絕無差錯。”
    吳子旭接過地契細看,上麵果然字跡清晰,印鑒齊全,便點頭:“就它了。”
    朱掌櫃喜上眉梢,又道:“大人剛買了宅院,怕是缺些人手?小人認識個管家叫劉福,原是張大戶家的,主家遷走後閑在家裏,四十多歲,手腳麻利;還有個小丫鬟叫春桃,十三四歲,燒飯洗衣都能幹;再添個老媽子徐媽,專管針線和廚房,都是本分人,要不要叫來讓大人瞧瞧?”
    吳子旭點頭:“叫來吧。”
    不多時,三人便來了。劉福穿著件半舊的青布棉袍,見了吳子旭便躬身行禮,眼神沉穩;春桃梳著雙丫髻,怯生生地站著,手裏還攥著塊補丁帕子;徐媽臉上堆著笑,手裏拎著個布包,說是剛從家裏趕來。
    吳子旭問了幾句家常,見三人說話都實在,便點頭:“留下吧。劉福每月二兩月錢,春桃和徐媽各一兩,先試用半月,做得好再加。”
    三人連忙磕頭謝恩,聲音裏帶著些雀躍。
    朱掌櫃捧著地契,笑道:“大人要是方便,咱們這就去縣衙過個戶?小人認識戶房的書吏,半個時辰就能辦妥。”
    “不必急,先把地契給我。”吳子旭接過地契,仔細折好收進袖中,又拿出二十兩銀子,分給劉掌櫃和朱掌櫃各十兩:“辛苦二位了。”
    兩人連忙推辭:“大人這就見外了!往後有事盡管吩咐!”推讓了半天,硬是沒收。兩人告辭離去。
    吳子旭看著院裏的人,他摸了摸袖中溫熱的地契,忽然覺得,這平陵縣的日子,總算有了個安穩的開頭。
    他站在門口看了片刻,鐵蛋在身後瞅了半天,忽然湊上來小聲道:“大人,這院子大,光有管家丫鬟怕是不夠。您要不要請個打雜護院的?夜裏也能守著門,放心些。”
    吳子旭回頭看他一眼,見他眼神懇切,便問道:“你有合適的人選?”
    “有!”鐵蛋眼睛一亮,拍著胸脯道,“我有個同鄉兄弟,叫大牛,力氣大得能扛動半扇豬肉,性子也憨實,最是可靠。要不我這就把他喊來給大人瞧瞧?”
    “去吧。”吳子旭點頭應允。
    鐵蛋應了聲,轉身就跑,腳步輕快得像陣風,不多時就沒了影。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他領著個壯實小夥回來了。那小夥十八九歲的模樣,身量足有一米八,肩寬背厚,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棉襖,臉上帶著點憨厚的紅,見了吳子旭,趕緊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聲音洪亮得像敲鑼:“小人大牛,給吳大人請安!”
    吳子旭打量著他,見他眉眼周正,眼神裏透著股實在勁兒,便問道:“你以前做什麽營生?”
    “回大人,小人在碼頭扛過貨,也幫人看過糧倉,力氣活都能幹。”大牛說話直來直去,雙手緊張地攥著衣角。
    鐵蛋在一旁幫腔:“大人,大牛最是忠厚,上次我被地痞欺負,還是他給我解的圍,一拳就把那地痞打趴下了!”
    吳子旭笑了笑,對大牛道:“留在這裏吧,平日裏跟著劉福打雜,夜裏守院門,月錢一兩五,幹得好另有賞。”
    大牛愣了愣,沒想到這麽順當,連忙磕頭:“謝大人!小人一定好好幹活,絕不負大人信任!”
    劉福在一旁笑道:“有大牛在,往後搬搬抬抬的活計就不愁了。”
    吳子旭看著院裏的人——劉福忙著分派活計,春桃正用布蘸著水擦桌椅,徐媽在廚房清點空缸,大牛站在天井裏,手足無措地等著吩咐,忽然覺得這空蕩蕩的院子,一下子就有了煙火氣。
    他對劉福吩咐道:“把所有房間收拾好,缺什麽家具物飾都采買齊全,我過幾日就搬過來住。銀子不夠到衙門裏找我。”說完從袖籠裏拿出三十兩銀子遞到他手裏。
    “哎,好嘞!”劉福連忙收下,手裏的掃帚揮得更勤了。
    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下來,落在青石板上,映出細碎的光斑。吳子旭摸了摸懷裏的銀票,又看了看院裏忙碌的身影,心裏那點初來乍到的漂泊感,漸漸被這踏實的熱鬧衝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