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夜宅暖意與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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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地鋪滿了吳宅的天井,連簷角的燈籠都顯得朦朧了。正堂裏的炭盆燒得更旺了,紅通通的炭塊泛著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隨著火光輕輕晃,像幅流動的畫。周阿湄靠在吳子旭懷裏,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著炭火味,忽然想起什麽,猛地直起身道:“哎呀,爹還在聚福樓等著呢,我得回去了,不然他該著急了。”
    “急啥?”吳子旭拉住她,指尖纏著她的袖口,“讓大牛送你,我跟劉福說點事,今晚就不回聚福樓了,有什麽事指派劉福去辦就行。”說著揚聲喊了句“大牛”,那壯實的小夥立馬從廊下跑進來,攥著手問:“老爺有啥吩咐?”
    “送夫人回聚福樓,路上地滑,當心些。”吳子旭叮囑道,目光掃過院外結了薄冰的石板路。
    “老爺放心!保證把女主子平平安安送到!”大牛響亮地應著,見周阿湄要走,又撓撓頭補了句,“女主子慢走。”
    周阿湄被這女主子聲喊得臉又紅了,像抹了層胭脂,嗔怪地看了吳子旭一眼,拎著裙擺往外走。剛到門口,又被吳子旭拉住:“下次我去買輛馬車,讓大牛趕車送你,更穩當些。”
    “我有那麽嬌貴嗎?這不浪費銀子嗎?”周阿湄挑眉看他,眼裏卻藏著笑意。
    “咱不差這點銀子,權當給自家添個物件,往後出門也方便不是。”吳子旭笑著勸道。周阿湄這才點頭應了,腳步輕快地跟著大牛走了。走到巷口時忍不住回頭,見吳子旭還站在門口的燈籠下望著,身影被光暈裹著,暖融融的,她趕緊紅著臉轉過去,心跳得像揣了隻小兔子。
    吳子旭站在門口望著,直到她的身影拐過街角,燈籠的光暈也淡了,才轉身回屋。
    劉福正候在堂屋,見他進來便問:“老爺,夜裏的菜備些啥?春桃說徐媽傍晚買了隻老母雞,油光水滑的,要不燉個雞湯暖暖身子?”
    “都行,簡單些就好。”吳子旭坐下,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口,茶香混著點涼意滑入喉嚨,“對了,明日去趟布莊,挑些厚實的棉料子,給院裏上下人等都做身新棉袍,天冷了,別凍著。”
    “哎,記下了,保準挑最厚實的,裏子再絮層新棉。”劉福應著。吳子旭又道:“明天你去李鐵匠鋪說一聲,讓他按之前的樣子再打些炭盆管子,數量按院裏房間算,下人房也都備上。天冷燒炭火難免的,別中了煤毒,這點得仔細。”
    劉福連忙躬身,聲音裏帶著感激:“老爺提醒得是!前幾年西街張屠戶家就因炭盆沒管子罩著,通風不好中了煤毒,一家子差點沒緩過來。老爺如此體諒下人,我們都受恩了,我定當辦妥帖。”
    吳子旭點頭,又道:“往後去聚福樓拿些玲瓏包或是別的菜,直接跟夫人說一聲就行。夫人是聚福樓的小姐,家裏大小事你們都去稟報她,開銷不夠就問她支取。這個家,往後由她掌管。”
    劉福趕緊笑著道:“那明兒個一早,我就去給夫人問安,順便學學規矩,省得笨手笨腳的惹夫人不快。”
    吳子旭看著他機靈的樣子,忍不住打趣:“你倒是會來事。行了,忙你的去吧,我歇會兒。”
    劉福笑著應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留下滿室炭火的暖,和窗外漸沉的夜色。
    吳子旭對著炭盆發怔,火苗舔著炭塊,“劈啪”響著,映得他眼底忽明忽暗。家是有了,院暖人安,可衙門裏的事像團亂麻,纏得人心裏發堵。兩天後趙刺史就要來,周平那副熱絡模樣,倒像是篤定趙刺史會給他幾分臉麵,這兩人之間到底藏著什麽關竅?
    更讓人犯難的是那筆短少的稅銀。王知縣看著是副正正經經的模樣,每日裏批閱公文、升堂斷案,半點看不出異樣,可稅銀虧空不是小事,牽連甚廣,他若說全然不知,誰信?難不成他自己也沾了手腳?吳子旭歎了口氣,自己來這平陵縣才七天,官場水深,底下的暗流哪看得透這些彎彎繞。
    正思忖著,春桃端著食盒進來了,輕聲道:“老爺,該用晚膳了。”
    食盒打開,一碗雞湯冒著熱氣,油花浮在麵上,旁邊是炒得翠生生的白菜,還有盤豆幹炒肉絲,醬香混著菜香,竟吃出些家常的暖來。吳子旭拿起筷子,笑道:“徐媽的手藝挺好的,這味道,倒能吃出我小時候家裏的味道。”
    春桃站在一旁,手絞著圍裙,小聲道:“徐媽說,老爺近日忙,得補補身子,特意多燉了半個時辰。”
    “你吃過了?”吳子旭抬頭問。
    春桃搖搖頭,眼睫垂著,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去拿雙筷子,盛碗飯,坐下一起吃吧,這麽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吳子旭往旁邊挪了挪身子,騰出些位置。
    春桃臉一紅,怯生生地出去拿了一碗飯和筷子,進來挨著桌邊坐下,筷子拿起又放下,夾菜時手都有些抖,夾了根肉絲,半天沒敢往嘴裏送。吳子旭看她這拘謹模樣,忍不住笑了:“吃吧,在我這兒不用拘束,就當是自個兒家。”
    春桃這才慢慢放開些,小口小口地扒著飯,夾菜時還時不時偷瞄他,見他隻顧著吃飯,沒留意自己,才敢多夾一筷子。吳子旭看她這副模樣,眼裏漾起些溫和的笑意。
    吃完了,春桃收拾碗筷,又端來銅盆,裏麵放著支吳子旭自己新做的牙刷,還有個小瓷盒,裝著他從藥鋪那邊新配的牙粉。他取過牙刷,蘸了點牙粉,在嘴裏細細刷起來,泡沫漱淨後,隻覺得滿口清爽。
    春桃看得好奇,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老爺,這物件是幹啥用的?看著怪新鮮的,從沒見過。”
    “這叫牙刷,”吳子旭把牙刷遞給她,“每日飯後刷一刷,能護著牙不疼,還幹淨,比隻用清水漱口強。”說著又教她怎麽用,末了把那支新的塞給她,“拿著用吧,院裏的人往後都備上。”
    春桃捧著牙刷,跟捧著個寶貝一樣,眼裏滿是敬佩的光:“老爺您懂得真多,啥新奇物件都會做。”
    她端著銅盆出去,不多時又端來洗腳水,放在吳子旭腳邊,水汽氤氳,帶著股艾草的暖香,驅散了夜裏的寒。
    吳子旭把腳伸進盆裏,暖意順著腳底往上爬,心思卻又飄到別處。王懷鈺那雙眼,白天在聚福樓門口望著他時,水汪汪的,像含著兩汪清泉,那點藏不住的情意,傻子都看得出來。可他如今心裏裝著周阿湄,情意篤定,若真應了王懷鈺,這算什麽?
    他甩了甩頭,把這些念頭拋開。管他什麽稅銀虧空,管他王知縣有什麽貓膩,自己守好本分便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至於王懷鈺……古代本就有三妻四妾的說法,若她真願屈就,往後徐徐圖之,也未必不可。
    想通這點,心裏倒敞亮了。春桃正蹲在地上給他擦腳,小臉被水汽蒸得紅撲撲的,像個熟透的蘋果。吳子旭看著她,又想起周阿湄笑起來的模樣,忍不住自己樂了——這般古代生活,有暖有念,倒也有滋有味。
    “老爺,您笑啥?”春桃抬頭問,眼裏帶著懵懂。
    “沒啥,”吳子旭擺擺手,“水涼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春桃收拾好東西,又給他把被子鋪好,那綠色錦被曬過,帶著一股陽光的香味。春桃正要解衣服扣子,吳子旭猛地拉住她的手,蹙眉道:“你幹嘛?”春桃麵色紅潤,聲音細弱:“老爺你不是要我暖床嗎?”
    吳子旭看著她瘦小的身材和未脫稚氣的臉,心頭一緊,連忙鬆開手:“老爺不用你暖床,我自己一個人睡就行,快回房歇著去。”
    春桃低下頭,眼睛紅紅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剛才老爺讓我和你一起用膳,以為老爺要我……是春桃哪裏做的不好,惹老爺嫌棄了?”說完大顆的淚珠落到錦被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天地良心,吳子旭快崩潰了,不過是叫她一起吃頓飯,竟被這般誤解。“好了,春桃,老爺沒那個意思,不是不要你,隻是老爺喜歡自己一個人睡,習慣了。”他放柔了聲音哄道,這話一說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牽強。
    哄了許久,春桃才抽抽噎噎地明了,悄悄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他一人。他搖了搖頭,炭盆裏的火漸漸弱了,吹滅燭火,躺在鋪著厚褥子的床上,被褥鬆軟,很快便入了夢。夢裏竟是周阿湄和王懷鈺笑著向他走來,身後還跟著春桃,一個個都眉眼彎彎的,像沾了晨間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