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龍山，早已沒了秋初的溫和，一夜寒霜下來，連路邊的野草都裹上了層白霜，山風刮在人臉上，跟小刀子似的生疼。
    這天，白雲定帶著兩百多灶戶青壯來到鹽幫大院門口，這些人穿著各式各樣的舊衣裳，有的還露著腳踝，縮著脖子擠在鹽幫大院的門口，探頭探腦地打量著這處剛換了主的院子。
    鹽幫大院如今已經改叫龍山莊園了，門口原先掛著的鹽幫旗幡早被扯了下來，換上了寫有“碼頭”二字的紅色旗幟，門口站著兩個碼頭幫的弟兄，看得那些灶戶青壯都下意識地收了收腳步。
    “都愣著幹啥？進去！”白雲定粗著嗓子喊了一聲，率先抬腳跨進了門檻，“往後這兒就是咱們的營盤，都規矩點，別丟了咱們灶戶的臉麵！”
    漢子們這才三三兩兩跟了進去，院子裏已經清掃得幹幹淨淨，原先鹽幫留下的亂七八糟的物件都被挪走了，隻留下幾排整齊的空屋子。李向東早就候在院裏了，手裏攥著本泛黃的冊子，正是王毅編寫的《操典》。
    “白老八，人都齊了？”
    白雲定是王毅拉入夥的，李向東熟稔的招呼迎上來，衝白雲定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那群青壯，眉頭皺了皺，“這模樣可不行，先領了冬衣，拾掇拾掇，明兒一早，就開始操練了。”
    白雲定也知道自家這些弟兄的窘迫，忙應道：“麻煩東哥多費心，這幫小子沒經過規矩，也都是窮苦久了，要是有做得不對的，該打該罵，你盡管來。”
    李向東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放心，咱碼頭幫的規矩，可不是光靠打罵立起來的。”
    說著，李向東晃了晃手裏的《操典》：“一切都要按照大哥定下的規矩來。”
    說話間，就有碼頭幫的弟兄推著幾輛板車過來，車上堆著嶄新的棉衣，還有木盆、皂角、粗布毛巾這些洗漱物件。韓老水和盧成明擠在人群前頭，眼瞅著有人過來發東西，倆人都有點發懵。
    韓老水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臉上帶著常年曬鹽留下的黑紅印記，他伸手摸了摸那件灰布棉衣，觸手厚實，裏頭還絮著暖和的棉絮，驚得他嘴都合不攏：“這、這真是白給咱的？”
    發衣服的弟兄笑著道：“那還有假？進了碼頭幫，管吃管住管穿，隻要好好操練，往後好處多著呢！”
    盧成明比韓老水小了兩歲，是個愣頭青，一把搶過自己的那份，還順手撈了塊皂角聞了聞，皺著眉道：“這玩意兒能洗幹淨衣裳？俺們以前都是用草木灰……”
    這話惹得周圍人一陣哄笑：“聽說老大還準備建個工坊，專門生產一種比皂角更好用的東西，到時候這皂角也不算什麽稀罕物了。”
    隨後碼頭幫的一名隊長走了過來，指了指旁邊的屋子，對一眾分到了物品的灶戶青壯說道：“都去那邊登記造冊，然後按名冊找鋪位，被褥都給你們備好了，記住了，鋪位得收拾得整整齊齊，被子要疊成四方塊，地上不能有半點髒汙，要是違反了內務條例，可是要受罰的！”
    韓老水和盧成明跟著人群進了屋子，裏頭已經擺好了一排排的木板床，每張床上都鋪著幹草和粗布褥子，還有一床厚棉被。倆人按著名冊找到了自己的鋪位，雖然都是大通鋪，但也規劃了每個人的位置。韓老水小心翼翼地把新棉衣疊好放在床頭，又拿起那方粗布毛巾，反複摩挲著，眼裏滿是新奇。
    “老韓，你說咱這是進了啥地方？”盧成明撓了撓頭，“以前在蘆葦湖，哪有這待遇，能有件不漏風的單衣就不錯了，這還管吃管住，還給新衣裳……”
    韓老水歎了口氣：“這都是王幫主給的好處，咱可得好好練，別辜負了這份情分。”
    “這樣的日子就跟做夢一樣，別哪天睡醒了，一切都沒了！”
    喊老水瞪了盧成明一眼：“你個烏鴉嘴！”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院子裏就響起了尖銳的哨聲。韓老水和盧成明睡得正香，猛地被驚醒，慌手慌腳地爬起來，連鞋都差點穿反。等倆人跑到院裏，就見李向東已經叉著腰站在院子中央，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都磨蹭啥！一群懶驢！”李向東吼道，“從今天起，卯時一刻必須集合，遲到一炷香，加跑兩圈！現在所有人繞著院子跑二十圈，誰要是敢偷懶，老子打斷他的腿！”
    兩百多號青壯不敢怠慢，包括白雲定在內所有人立刻撒開腿跑了起來。可跑了沒幾圈，就有人喘起了粗氣，腳步也慢了下來。韓老水常年曬鹽，身子骨還算結實，可也架不住這強度，跑了十圈就覺得腿跟灌了鉛似的，盧成明更是直接落在了後頭，呼哧呼哧地大喘氣。
    “跟上！都給老子跟上！”
    “在碼頭幫，沒個好身子骨，怎麽上陣殺敵？怎麽護著自己的弟兄？”
    等到二十圈跑完，眾人都癱在了地上，白雲定也躺在地上不願起來，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可眾人還沒歇夠，李向東又開始教隊列。
    “齊步走！”
    “立定！”
    “向左轉！”
    一聲聲口令喊出來，這群從沒受過訓練的灶戶青壯，根本摸不著門道，要麽走得七扭八歪，要麽左右不分，院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韓老水轉了兩次都轉反了，引得旁邊人一陣哄笑，他臊得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李向東走過來，沒罵他，隻是親自站在他對麵，一步一步地教他轉體的動作，沉聲道：“隊列是軍伍的根本，隻有隊列齊整，上陣的時候才能進退有度，才能少死人，明白了嗎？”
    韓老水點點頭，咬著牙跟著練，白雲定看在眼裏，心中也是震撼：“這樣嚴苛的操練，登州府的營兵也做不到吧？”
    除了跑步和隊列，李向東還教他們練陣型，有時候是兩人一組的對練，有時候是十人一隊的小陣，如此一直訓練了半個月，這些原本懶散的灶戶漢子已經多了幾分銳氣。
    就在龍山莊園裏的操練如火如荼的時候，十幾裏外的刀魚寨，卻是另一番光景。
    這天上午，寨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軍戶們好奇地湊過去看，就見一隊數十人的隊伍正朝著寨子走來。為首的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是碼頭幫的趙慶，他身後跟著的乙旗的弟兄精神抖擻，人人穿著統一的號服，連腳步聲都像是一個人踩出來的。
    趙慶領著隊伍走到寨中央的空地上，停下腳步，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軍戶，朗聲道：“我乃碼頭幫乙旗旗長趙慶，奉王幫主之命，進駐刀魚寨！所有人照常生活，不要無故生事！”
    這話一出，軍戶們瞬間炸開了鍋，有人麵露畏懼，往後縮了縮，有人眼裏帶著警惕，還有人竊竊私語。
    隨後趙慶便和乙旗兄弟接管了刀魚寨的防務，當天來到海邊，看著破舊的刀魚寨碼頭，不禁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