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未至，百草峰的霧氣尚未被初陽完全驅散，空氣裏彌漫著清冽的草木與丹火混雜的氣息。溫雅跟在一位麵無表情的丹閣執事身後，踏上了通往內堂的青石小徑。這條路，她曾遠遠望過無數次，今日終於得以行走其上。
    內堂並非想象中的瓊樓玉宇，而是一處更為古樸肅穆的大殿。高大的穹頂下，數十個蒲團整齊排列，最前方是一座紫檀木講壇。此刻殿內已坐了二三十人，皆是丹閣的正式弟子乃至少數幾位真傳，衣著光鮮，氣息沉凝。他們投來的目光，如同審視一件新奇的物件，夾雜著淡淡的好奇、不易察覺的輕蔑，以及一絲對於“闖入者”本能的排斥。
    溫雅目不斜視，遵照執事的示意，在最角落、最靠後的一個蒲團上安靜跪坐下來。這裏的靈氣遠比聽濤軒濃鬱，但她能感覺到，靈氣的流向更傾向於前方的那些身影，她所處的位置，如同靈潮湧動的湖泊邊緣一處回水灣，雖不再幹涸，卻也談不上豐沛。
    鍾鳴三響，一位須發皆白、麵色紅潤的老者緩步走上講壇，並未多看角落一眼，直接開講《百草性情論》。
    “夫靈植非死物，各有其性，亦有其情。火性烈者，非必主攻伐，亦可煥發生機；水性柔者，非僅善滋養，亦可蝕骨銷魂…究其根本，在於君臣佐使，配伍得宜，引其性而導其情，化戾氣為祥瑞，方為丹道正法…”
    老者的聲音平和，卻字字蘊含著對藥性理解的深厚底蘊。下方的弟子們紛紛凝神記錄，或有領悟者微微頷首。
    而在角落，溫雅的識海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老者口中的“性情”、“引導”，在她腦中迅速被拆解、轉化。
    “‘性’即為物質的固有物理化學屬性：熔點、沸點、靈能反應活性、元素構成…” “‘情’則可理解為在不同環境條件下的狀態變化傾向：受熱分解閾值、與其他物質接觸時的催化抑製效應、靈氣環境下的穩定性…” “所謂‘引性導情’，就是通過控製反應條件溫度、壓力、催化劑、添加順序），使反應朝著預設的熱力學方向進行，提高目標產物的轉化率…”
    她不需要玉簡，她的歸藏界就是最好的數據庫。老者每一句話，都如同鑰匙，開啟她前世今生的知識寶庫，相互印證，碰撞出新的火花。許多過去在癸字區獨自摸索時模糊的猜想，此刻變得清晰起來。她沉浸在一種巨大的收獲喜悅中，幾乎忘了周遭的環境。
    講座結束，老者飄然離去。前方的弟子們相互交談著散去，無人留意角落。
    溫雅來到側殿領取本月份例。負責發放的是一位麵容刻板的執事，他查驗過溫雅的身份令牌——那麵刻著“丹”字的鐵牌，眼神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並非簡單的審視，更像是一種…評估。仿佛在衡量一件物品的潛在價值，帶著一種冰冷的探究意味。
    “新晉記名弟子溫雅，《小還丹》材料一份。”執事的聲音毫無波瀾，將幾個油紙包放在台麵上。
    溫雅上前接過。入手便知分量——僅是標準量，絕無多餘。她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微微一捏，感知著內部材料的靈氣波動。凝珠草葉片微有蜷縮，活力不足；赤陽果個頭偏小，色澤略黯；就連作為輔料的百年茯苓，粉質也略顯粗糙。
    都是經過挑選後的次等貨。這是下馬威，也是記名弟子待遇的現實。
    她麵色平靜地將材料收起，行禮告退。轉身時，能感覺到那道評估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背上，如芒在刺。她幾乎可以肯定，王執事關於“精血”、“邪器”的瘋癲囈語，絕沒有隨著他一起消失在刑獄深處，而是像一顆有毒的種子，已經悄悄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並引起了模糊的興趣。這位執事，或許就是被授意留意她的人之一。
    然而，危機中也蘊藏著轉機。王執事的倒台導致其負責管轄的廢器堂一度管理混亂。溫雅敏銳地意識到，這或許是搜尋被埋沒材料的絕佳機會。
    她利用新獲得的身份，頻繁出入廢器堂那堆積如山的廢棄法器殘骸區，美其名曰“為研究法器結構尋找廉價樣本”，實則是啟動玉佩光譜儀，進行地毯式掃描。
    “玉佩，過濾常規金屬靈光，聚焦異常能量簽名。” 她心中默念。
    眼底湛藍色光膜閃爍，無數雜亂的能量光譜被過濾剔除。終於，在掃描一個布滿鏽蝕的劍柄殘骸堆時，光譜儀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但頻率異常穩定古老的能量波動，其頻譜特性與她修煉《五行混元訣》產生的靈力波動有2.3的微弱吻合度！
    她循著信號源，從一堆廢銅爛鐵深處，挖出了一塊巴掌大小、厚實、邊緣不規則且布滿致密銅鏽的暗青色金屬碎片。它看上去就像某塊古老鎧甲或護心鏡的一部分，毫不起眼。廢器堂的新任執事對此嗤之以鼻，被她用三顆下品聚氣丹輕鬆換走。
    回到聽濤軒，她立刻對碎片進行研究：
    材質分析：光譜儀無法完全解析其具體成分，知其堅韌無比，當前手段無法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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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量特性：內部蘊含一種非五行屬性的奇特能量，惰性極強，難以引動，但與《混元訣》有微弱共鳴。
    初步命名：因其能量特性中正平和，暗合《混元訣》“大巧若拙”的意境，她將其命名為“守拙碎片”。
    當時她並未完全理解其價值，隻覺得其材質特殊，或許將來有用，便將其收起。
    回到聽濤軒，關上門，外界的喧囂與窺探被暫時隔絕。
    她將份例材料放在桌上，並未立刻開始處理，而是先盤膝坐下，神識沉入歸藏界。
    白玉平台上，《百草性情論》的要點已被她整理成條理清晰的數據條目，與《癸字區靈植數據庫》進行交叉比對、補充修正。關於《小還丹》的推演立刻開始。
    神識高度集中，在歸藏界內模擬出丹爐、地火環境。虛擬的藥材被投入，根據《性情論》的新知和老者的講解，她微調著之前的模型。
    “凝珠草活性預估下調5，需將第一階段升溫時間延長兩息…” “赤陽果品質不足，糖分轉化效率降低，需提前加入微量雲母粉催化…” “茯苓粉雜質可能導致沉澱，需在投料前進行高頻靈波震蕩篩選…”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每一次虛擬煉丹失敗，都讓識海傳來輕微的刺痛感，眉心的酸脹提醒著她這種高強度推演對心神之力的消耗。這或許就是“神”的損耗，與“精血”一樣，都是生命的本源，需要謹慎對待。
    外界不過片刻，界內已模擬了四次全部失敗。她退出歸藏界，臉色微微發白，額角滲出細汗。
    但她的眼神明亮如星。四次失敗，排除了四個主要的錯誤方向，收獲了寶貴的數據。
    她拿起桌上那份真實的、品相不佳的材料，目光變得堅定而專注。
    第五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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