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彌漫著酒香與香水味的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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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在身後關閉的巨響,如同最終的審判槌音,在羅梓的腦海裏嗡嗡回蕩,久久不散。他被徹底困在了這個與他的世界截然相反的、奢華得令人窒息的空間裏。懷中是溫軟馥鬱、意識模糊的女主人,而他自己,卻像是一塊被暴雨蹂躪後扔進天鵝絨地毯的髒汙抹布,每一滴水珠的滑落,都像是在褻瀆這片精致。
    “冷……好冷……”韓曉在他懷裏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因為剛才的驚嚇,還是門廳與客廳的溫差,又或者僅僅是醉酒後的體感失調。她更緊地靠向羅梓濕冷的胸膛,仿佛能從這冰冷的源頭汲取溫暖,這個動作充滿了荒謬感,卻讓她發出了一聲滿足般的喟歎。
    羅梓僵直著身體,不敢動彈。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真絲睡袍下身體的柔軟曲線和溫熱體溫,這感覺如此陌生而強烈,刺激著他被寒冷麻木的神經。她發絲間的香氣和呼出的酒氣,無孔不入地鑽入他的鼻腔,混合著別墅裏恒溫空調送出的、帶著香氛的暖風,形成一種甜膩而令人昏眩的氛圍。
    “女士……韓女士……”他試圖做最後的努力,聲音幹澀發緊,“您需要休息……我扶您去沙發……然後我就得走了……”
    他必須離開,立刻,馬上!每多待一秒鍾,危險就增加一分。
    “走?”韓曉抬起頭,迷蒙的眼中水光瀲灩,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你去哪兒?外麵……還在下雨呢……”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是如何“強留”他進來的,邏輯混亂地關心起外麵的天氣。然後,她不由分說地,拉著羅梓的胳膊,腳步虛浮地朝著客廳裏麵走去。
    “陪我……坐一會兒……就一會兒……”她含糊地要求著,語氣裏帶著不容拒絕的軟糯。
    羅梓身不由己地被她拖著,踉蹌地走進了客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當他的目光完全投入這個空間時,即使身處巨大的惶恐之中,也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這幾乎不像是一個家,更像是一個小型的現代藝術展廳。挑高的客廳極為寬敞,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雨夜和隱約的園林景觀,但室內卻亮如白晝。一盞極其龐大、繁複璀璨的水晶吊燈從二樓高的天花板垂落,折射出千萬道炫目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地麵鋪著厚厚的、質感絕佳的淺色地毯,圖案抽象而優雅。家具是極簡的現代風格,線條流暢,用料考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角落裏擺放著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琴蓋關閉,光潔的表麵映照著燈光。牆壁上掛著幾幅巨大的抽象畫,色彩濃烈奔放,羅梓看不懂,但能感受到那種撲麵而來的、金錢堆砌出的藝術氣息。
    然而,與這精心設計的奢華格格不入的,是眼前的淩亂。
    昂貴的玻璃茶幾上,東倒西歪地放著好幾個酒瓶,有紅酒,有威士忌,有的已經空了,有的還剩一半。幾隻高腳杯散落著,杯壁上掛著殘酒,其中一隻甚至打翻了,深紅色的酒液在淺色的茶幾麵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汙漬,如同一個優雅貴婦臉上突兀的傷口。一盒打開的高級香煙,一個造型別致的打火機,以及幾隻用過的口紅,隨意地扔在旁邊。
    空氣裏彌漫的,正是這種濃鬱的酒香,混合著韓曉身上的高級香水味,還有一絲淡淡的煙草氣息,共同構成了一種頹靡、放縱而又充滿誘惑力的氛圍。這裏顯然剛剛結束,或者說,是女主人獨自進行了一場試圖借酒澆愁的狂歡。
    韓曉拉著羅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那張寬大得能躺下好幾個人的真皮沙發。快到沙發邊時,她腿一軟,帶著羅梓一起,幾乎是摔進了那柔軟得像雲朵一般的沙發裏。
    巨大的下墜感傳來,羅梓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片難以想象的柔軟之中。沙發吞噬了他的重量,也仿佛要吞噬掉他最後一絲掙紮的力氣。與他出租屋裏那張硬得硌人的板床相比,這簡直是天堂般的享受。
    但他立刻像被燙到一樣,想要彈起來。他不能坐,他身上都是濕的,都是泥水!
    然而,韓曉的手卻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不讓他離開。她自己也陷在沙發裏,側過頭,臉頰貼著冰涼的皮質沙發背,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吃吃地笑了起來。
    “你看你……濕透了……像個……落水狗……”她的話語含糊不清,帶著醉後的憨態,伸手似乎想去碰羅梓還在滴水的頭發。
    羅梓猛地偏頭躲開,心髒狂跳。“女士!請您自重!”他的聲音帶著屈辱和驚惶。
    “自重?”韓曉重複著這個詞,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笑容變得有些苦澀,“在他眼裏……我早就沒有什麽……自重了……”她的情緒說變就變,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匯聚,“他都不要我了……我還要自重……做什麽……”
    她又沉浸到了自己的悲傷劇情裏,完全把羅梓當成了那個負心人的替身。
    羅梓趁著她精神恍惚的瞬間,用力掙脫了她的拉扯,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動作太大,帶倒了茶幾邊一個空酒瓶,酒瓶滾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好在沒有碎裂。
    他站在華麗的水晶燈下,光芒毫無保留地傾瀉在他身上,將他所有的狼狽、潮濕、肮髒都照得一清二楚。腳下昂貴的地毯,因為他身上滴落的水和鞋底帶來的泥汙,已經暈開了一小片深色的、醜陋的水漬。
    他看著那片水漬,看著沙發上那個醉眼朦朧、淚光點點的女人,看著這滿室的奢華與淩亂,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感將他緊緊攫住。
    他在這裏做什麽?
    他是一個外賣員,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那袋醒酒藥和解酒湯,還孤零零地被遺忘在門廳的地上。
    他應該立刻離開。
    可是,門關著。而且,把這個明顯需要幫助(盡管幫助的方式如此詭異)的醉酒女人獨自扔在這裏,萬一出點什麽事……
    而且……這溫暖,太舒服了。離開了沙發,站在這寬敞的客廳裏,暖意更加全方位地包裹著他,驅散著深入骨髓的寒氣。他僵硬的四肢開始回暖,甚至有些發癢。冰冷的衣服貼在逐漸溫暖的皮膚上,更加難受,但也提醒著他內外溫度的差異。他的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著再次回到外麵的風雨中去。
    理智與本能,責任與恐懼,在這彌漫著酒香與香水味的、溫暖得令人意誌瓦解的客廳裏,進行著最後的、激烈的搏鬥。
    而他,站在光影交錯、奢華與頹靡並存的空間中央,像一個迷失在巨人宮殿裏的螻蟻,下一步該邁向何方,已然失去了清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