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難以拒絕的天價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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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尖懸停在簽名欄的上方,微微顫抖,在紙張上空留下一個看不見的、充滿掙紮的陰影。墨跡飽滿,仿佛隨時都會滴落,墜入那名為“羅梓”的空白深淵。羅梓的身體前傾,肩膀緊繃,維持著這個即將簽署賣身契的姿態,仿佛一尊即將傾倒的泥塑。
    李維靜靜地注視著,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手術燈,不放過羅梓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那慘白的臉色,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以及握著鋼筆、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顫抖不止的手。他知道,這是獵物墜入陷阱前,最後的、本能的痙攣。
    他沒有催促,隻是從公文包裏,又取出了一份單獨的文件,比主協議薄得多,隻有兩三頁。文件是淡淡的米黃色,紙質同樣考究,抬頭印著韓氏集團的徽標和“醫療專項資助賬戶設立及管理細則(草案)”的字樣。
    他沒有立刻將這份文件遞給羅梓,而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按在文件的邊緣,動作從容,帶著一種掌控節奏的從容。
    “在正式簽署主協議之前,” 李維的聲音平穩地響起,打破了房間裏幾乎凝固的沉重空氣,“我想,羅先生有必要,也一定很關心,關於你母親張桂芳女士的醫療資助,具體的安排和細節。”
    羅梓的手指猛地一顫,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極淺的、幾乎看不見的痕跡。他像是被從一場噩夢中短暫驚醒,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目光從那份“賣身契”的簽名欄,艱難地移向李維手中那份新的、米黃色的文件。
    “資助……” 他喉嚨幹澀,重複著這兩個字,眼中死寂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名為“希望”的石子,激起了痛苦而微弱的漣漪。
    “是的,專項醫療資助。” 李維肯定地點了點頭,手指在文件上輕輕敲了敲,“這是主協議第三條的核心內容,也是韓女士基於人道關懷,願意提供給你的,最具實際價值的……‘報酬’。”
    他刻意用了“報酬”這個詞,輕描淡寫,卻像一把重錘,敲在羅梓的心上。這不是工資,不是勞務費,而是他出賣自己未來一年自由、尊嚴、乃至靈魂的……“報酬”。一個他明知有毒,卻無法拒絕的誘餌。
    “根據協議第三條,” 李維開始以一種清晰、平穩、如同播報財經新聞般的語調,逐條講述,每個數字都念得清晰無比,確保羅梓能聽清每一個零,“韓女士將以個人名義,設立一個獨立的、不可撤銷的信托基金賬戶,專項用於張桂芳女士的尿毒症及相關並發症治療。該賬戶由韓氏集團指定的專業財務機構和第三人民醫院共同監管,確保資金專款專用。”
    “資助範圍,涵蓋從即日起,至本協議有效期內,張女士治療所需的一切合理且必要的費用。” 他微微停頓,目光銳利地看向羅梓,“注意,是‘一切’。這意味著,不僅是你現在能想到的透析費、藥費。”
    “具體包括,” 李維低下頭,目光落在文件上,開始逐項讀出那些對羅梓而言曾經是天文數字、如今卻即將被“覆蓋”的項目,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砸在羅梓緊繃的神經上:
    “第一,規律性治療費用。張女士目前每周三次的血液透析,每次費用約八百元,月均約一萬元。此部分費用,從你簽署協議、賬戶啟用後,由基金直接與醫院結算,無需你再經手,也無需你母親擔憂。透析過程中使用的所有一次性耗材、輔助藥物,均包含在內。”
    每月一萬元。僅僅是維持現狀。羅梓的心髒狠狠抽動了一下。這是他過去需要拚盡全力、甚至預支下月收入才能勉強湊齊的數字,如今,卻隻是這份“報酬”中最基礎、最不起眼的一項。
    “第二,並發症及突發狀況處理費用。” 李維繼續念道,語氣毫無波瀾,“尿毒症患者常伴有腎性高血壓、貧血、電解質紊亂、心血管風險等。本基金將全額承擔張女士因上述並發症產生的門診、檢查、住院及藥物治療費用。根據第三人民醫院腎內科劉明磊主任的預估,在病情穩定期,此項月均預備金約三千至五千元;如出現急性加重或住院,單次費用可能達數萬元。基金將設立充足的風險準備金。”
    並發症……住院……數萬元。羅梓的呼吸急促了一些。母親上次因高鉀血症緊急住院,短短三天就花掉了他將近兩個月的收入,還欠了醫院幾千塊。那種看著繳費單上不斷跳動的數字、卻掏空口袋也填不滿的絕望感,至今記憶猶新。而現在,這一切都被“覆蓋”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項,” 李維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絲,目光如炬,緊緊鎖住羅梓瞬間抬起的、充滿難以置信神色的眼睛,“腎移植相關費用。”
    羅梓感覺自己的心髒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向了頭頂,耳邊嗡嗡作響。他死死盯著李維的嘴唇,仿佛要從那裏確認這突如其來的、過於美好的幻聽。
    “基金將預留專項款項,用於張女士的腎髒移植評估、術前調理、腎源匹配(如能獲得)、移植手術本身、術後重症監護及第一年的抗排異治療。” 李維的語氣依舊平穩,但每個詞都重若千鈞,“根據目前三甲醫院的普遍收費標準和劉主任的初步評估,此項費用預估在……”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羅梓因為極度緊張和期待而微微張開、卻發不出聲音的嘴。
    “……人民幣六十萬元至八十萬元之間。具體金額以實際發生為準,但基金承諾全額承擔,上不封頂。”
    六……六十萬到八十萬……
    羅梓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個數字,像一道刺目的閃電,劈開了他意識中長久以來的陰霾和絕望,也帶來一種近乎眩暈的、不真實的狂喜。八十萬!有了這筆錢,母親就有希望了!真的可以擺脫透析,真的有可能重新像一個健康人那樣生活!這是他多少次在深夜裏,對著冰冷的牆壁,連想都不敢細想的奢望!
    然而,狂喜如同漲潮,來得快,退得也快。緊隨其後的是更深、更冷的現實感——這八十萬,不是彩票,不是慈善捐贈,是他用賣身契換來的。是懸在母親頭頂的救命稻草,也是拴在他脖子上、隨時可以收緊的絞索。
    “這筆專項移植款項,” 李維仿佛看穿了他瞬間的狂喜與隨之而來的冰冷,繼續用那種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將在張女士身體條件經評估適合移植、且獲得匹配腎源後啟動。在此之前,基金隻承擔評估和術前調理費用。移植成功後,第一年的抗排異治療及監測費用,也由基金負責。一年後,視張女士恢複情況及協議履行情況,韓女士會考慮是否繼續提供後續支持。”
    一年後……視協議履行情況……
    羅梓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果然。這“天價報酬”不是一次性給付的恩賜,而是一根需要他不斷表演、不斷付出才能舔舐的、裹著蜜糖的鞭子。母親的生機,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與他未來一年的“表現”緊密掛鉤。
    “除了上述醫療費用,” 李維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公事公辦的補充意味,“考慮到你擔任特別助理期間,可能需要隨時響應,無暇從事原有工作,韓女士同意,在主協議履行期間,每月向你個人支付一筆‘基本生活保障金’,用於支付你的房租、飲食、交通通訊等必要開支。”
    羅梓猛地抬起頭,眼中再次閃過愕然。還有錢給他?不是已經用醫療費“買斷”他了嗎?
    “金額為每月人民幣五千元。” 李維報出一個數字,這個數字對羅梓目前的收入而言,並不算低,甚至比他不吃不喝送外賣的淨收入還要高一些,但在此刻這“天價醫療報酬”的對比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諷刺。“此款項將按月支付至你指定的個人賬戶,但需接受財務監管,確保用於協議允許的範圍內。大額或異常支出需提前報備。”
    每月五千,衣食無憂。聽起來不錯。但羅梓立刻想到了條款中的“財務監管”。這意味著他連這五千元怎麽花,可能都要受到約束。而且,這錢真的是給他的嗎?還是隻是為了讓他能“更好地”履行那份24小時待命的奴役協議,而提供的一點“飼料”?
    “最後,關於違約。” 李維的聲音驟然轉冷,鏡片後的目光也變得銳利如冰錐,直刺羅梓心底,“所有這些資助和支持——包括張女士的透析費、並發症治療費、預留的移植款項,以及支付給你的生活保障金——其存續的唯一前提,是你對本協議,尤其是第二條(工作職責與行為準則)和第五條(保密條款)的嚴格遵守。”
    他拿起那份主協議草案,翻到違約責任那密密麻麻的一頁,指尖在某個條款上重重一點。
    “一旦你發生任何違約行為,包括但不限於:未能及時響應指令、擅自離開本市、泄密、違反行為準則、或做出任何損害韓女士利益及聲譽的行為……甲方有權立即單方麵暫停全部資助。醫療資助的暫停,意味著張女士的治療將立刻中斷。生活保障金的支付也將終止。”
    他的語氣平淡,卻比任何疾言厲色的威脅都更讓人膽寒。
    “此外,” 李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鎖,牢牢鎖住羅梓慘白的臉,“根據違約責任條款,你還需要賠償甲方因此遭受的一切直接及間接損失,金額可能遠超已支付的資助總額。同時,甲方保留隨時將昨夜事件及相關證據提交司法機關的權利。屆時,你麵臨的將不僅是資助中斷、母親無錢醫治,還有法律的嚴懲,以及可能伴隨終身的案底和社會性死亡。”
    “天價報酬”的另一麵,是“天價違約代價”。這份“報酬”,就像一顆包裹著糖衣的定時炸彈,甜美的核心是母親的生機,而一旦他試圖掙脫鎖鏈,炸彈就會引爆,將他和母親一起炸得粉身碎骨。
    羅梓站在那裏,像一株被狂風暴雨徹底摧折的蘆葦。手中價值不菲的鋼筆,此刻重如千鈞,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全身。麵前攤開的,哪裏是什麽“聘用協議”?分明是一份用黃金和鑽石鑲嵌的、華麗無比的囚籠設計圖,和一份用他母親生命寫就的、不容置疑的賣身契。
    “難以拒絕的天價報酬……”
    他在心中無聲地重複著這句話,舌尖嚐到的,卻隻有無盡的苦澀和冰冷的鐵鏽味。
    這報酬,確實天價。足以買下他未來一年的每一分每一秒,買下他所有的自由和隱私,買下他身而為人的最後一點尊嚴,甚至……買下他靈魂的一部分。
    而他,有拒絕的資格嗎?
    當母親蒼白虛弱的臉,和那“六十萬至八十萬”的移植費用,像最清晰的兩幅畫麵,在他腦海中反複閃現、對比時……
    答案,早已冰冷地刻在了他的骨髓裏。
    筆尖,依舊懸在簽名欄的上方。
    顫抖,似乎平息了一些。
    隻剩下一種認命後的、空洞的平穩。
    他緩緩地,再次低下頭,目光重新聚焦在那空白橫線上的“羅梓”二字。
    然後,他聽見自己嘶啞的、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對李維說:
    “我……明白了。”
    明白了這“報酬”的所有含義。
    明白了自己將要付出的,究竟是什麽。
    也明白了,自己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力。
    李維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年輕人眼中最後一點屬於“羅梓”的光芒徹底熄滅,隻剩下一種契約奴仆式的、空洞的順從。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將那份關於醫療資助細則的米黃色文件,輕輕推到了羅梓的手邊。
    “那麽,” 他的聲音恢複了最初的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公式化的溫和,“如果對這些資助安排沒有異議,請在這裏,還有主協議的簽名欄,分別簽字確認。”
    “從你落筆的那一刻起,” 他補充道,語氣平淡,卻宣告著一個世界的終結和另一個世界的開啟,“對你母親張桂芳女士的全麵醫療資助,將立即啟動。而你,羅梓先生,也將正式成為韓女士的……特別事務助理。”
    “開始履行你的……‘義務’。”
    出租屋窗外,老城區的喧囂依舊,市井的煙火氣彌漫。但這間狹小、破敗的屋子裏,一場關於靈魂、自由與生命的交易,即將以最冷酷、也最“慷慨”的方式,達成。
    筆尖,終於開始緩緩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