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關係的本質是場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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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集團頂層總裁辦公室。
下午三點的陽光,經過雙層lowe玻璃的過濾,失去了灼人的熱度,隻剩下一種純淨、明亮、卻毫無溫度的光,瀑布般傾瀉在光潔如鏡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麵上,反射出一片冷硬的白。空氣中雪鬆香薰的氣息恒定而清冽,中央空調低微的嗡鳴是這過分安靜的空間裏唯一的背景音,營造出一種與世隔絕的、絕對的秩序感。
韓曉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沒有在處理文件,也沒有召開視頻會議。她隻是靜靜地坐著,背脊挺直,雙手十指交叉,虛虛地擱在冰冷的紅木桌麵上。她麵前的桌麵上,空無一物,隻有一片被擦拭得能映出天花板上簡約燈帶倒影的光滑平麵。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地投向窗外那片被玻璃幕牆分割成幾何圖形的城市天際線。高樓林立,車流如織,一派繁華盛景。但在她此刻的眼中,這一切都像是一幅巨大的、無聲的背景板,色彩鮮豔,卻毫無生氣。
距離她清晨離開雲頂別墅,已經過去了將近八個小時。這八個小時裏,她參加了兩個冗長的會議,批閱了數十份文件,聽取了幾個重要項目的匯報,用高強度的工作,強行填滿了每一分鍾,試圖將那場發生在昨夜、卻如跗骨之蛆般啃噬著她的噩夢,連同那碗不合時宜的白粥、那張潦草的紙條帶來的詭異波瀾,一並擠壓出去。
某種程度上,她是成功的。至少此刻,坐在這個她完全掌控的領域裏,穿著昂貴而冷硬的職業套裝,妝容精致,表情無懈可擊,她還是那個在商場上令人敬畏的韓總。昨夜那個在酒精和崩潰中軟弱哭泣、在晨光中恐懼尖叫、在簡陋白粥前沉默怔忡的女人,似乎已經被徹底鎖進了記憶最深處,貼上了“意外事故”和“待處理事項”的標簽。
直到——
“叩叩。”
兩聲不輕不重、極有分寸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韓曉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她沒有立刻回應,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仿佛在確認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這個“正常”的世界。兩秒鍾後,她才用那種慣常的、平穩無波的聲音開口:“進來。”
門被無聲地推開,李維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頭發一絲不苟,手裏拿著一個米白色的文件袋和一個看起來分量不輕的公文包。他的表情平靜,步伐穩健,走到辦公桌前約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微欠身。
“韓總。” 他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恭敬和專業。
韓曉這才緩緩地,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李維身上,落在他手中那個米白色的文件袋上。她的瞳孔,在接觸到那個顏色和形狀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心髒,仿佛被一根極細的冰線勒緊,帶來一絲短暫的、銳利的滯澀感。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事情辦完了?” 她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純粹的詢問意味,仿佛在問一份普通的並購案進展。
“是的,韓總。” 李維點頭,上前一步,將那個米白色的文件袋,雙手平舉,輕輕地、穩穩地放在了韓曉麵前那張光潔如鏡的桌麵上。文件袋與桌麵接觸,發出極其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嗒”的一聲。
“協議已經簽署。乙方,羅梓,已在主協議及附件上簽字確認。” 李維的匯報簡潔、清晰,不帶任何主觀色彩,“過程符合預期,沒有發生不可控的意外。他……” 李維頓了頓,似乎在挑選最恰當的措辭,“……最終接受了所有條款。”
接受了。
這三個字,像三顆冰冷的石子,投入韓曉看似平靜的心湖。湖麵沒有泛起漣漪,但水麵之下,某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塵埃落定的釋然、掌控在握的冷硬、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隱秘的……空虛感,悄然彌漫開來。
“嗯。” 韓曉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卻沒有立刻去碰它。仿佛那不是一個文件袋,而是一塊剛剛烙下印記、還散發著餘溫的烙鐵。
“按照您的指示,” 李維繼續匯報,聲音平穩得像在讀一份操作手冊,“在他簽署協議後,已立即啟動對張桂芳女士的醫療資助程序。首筆十五萬元款項,已通過專用通道,轉入第三人民醫院為張桂芳女士設立的監管子賬戶。腎內科劉明磊主任已確認收款,並表示會親自跟進,確保治療無縫銜接。院方對此安排表示高度配合,並簽署了保密承諾。”
“羅梓本人,已交出原有通訊工具及身份證件,並佩戴了定位及緊急通訊設備。我已初步向他說明了基本的行為準則和響應要求。他的個人物品已做最簡化處理,目前暫時安置在‘翠湖苑’的C棟1802室。該處物業產權清晰,安保嚴密,且與您的居所有足夠距離,符合臨時安置和初步觀察的要求。”
李維的匯報事無巨細,條理分明,將一場涉及人身控製、巨額資金、醫療介入和隱私遮掩的複雜操作,描述得如同安排一次普通的商務差旅。這正是韓曉最看重他的地方——絕對的效率,絕對的緘默,以及將最不合常理的事情,用最合乎流程的方式處理好的能力。
“他情緒怎麽樣?” 韓曉忽然開口問道,問題有些突兀,甚至與她剛才表現出的、對“過程”而非“人”的關注有些矛盾。
李維似乎並不意外。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回憶和評估:“簽字前,有激烈的情緒波動,主要是憤怒、恐懼和對條款的抗拒。但在明確醫療資助的即時性和違約後果後,他……迅速冷靜了下來。簽字時,表現出一種……認命般的麻木和空洞。與其說是接受,不如說是放棄抵抗。與母親的通話,控製在58秒,按照預設口徑進行,沒有出格。目前狀態,可以認為是……服從,但缺乏主動性。屬於可控製、可驅使,但需要明確指令和監督的類型。”
“缺乏主動性……可驅使……” 韓曉低聲重複著這幾個詞,嘴角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冰冷的弧度。這不正是她需要的嗎?一個沒有自我意誌、隻會聽從命令的工具。至於工具是麻木還是痛苦,是空洞還是憤怒,那並不重要,隻要它能完成被賦予的功能。
“另外,” 李維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用密封袋裝著的舊手機、一張身份證和一張銀行卡,放在了文件袋旁邊,“這是羅梓交出的個人物品。已檢查,手機老舊無電,內存簡單,無特殊信息。身份證和銀行卡已記錄信息。如何處理?”
“封存。” 韓曉的目光在那幾樣象征著羅梓過去身份的物品上掃過,沒有絲毫停留,“與協議原件一起,放入一號保險櫃。未經我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觸。”
“是。” 李維應下,將那些物品也收好。
“還有,” 韓曉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潔的桌麵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細微的“篤”聲,“雲頂那邊,清理得怎麽樣了?”
“已按照您的指示處理完畢。” 李維立刻回答,“物業陳總親自監督,昨晚當值人員已做內部處理,A區01棟內外所有痕跡已徹底清理。您臥室的床品已全部更換,染血床單等物品已做無害化銷毀。客廳及廚房恢複原狀。所有相關監控記錄已加密存檔,原始數據已物理覆蓋。別墅安保係統已升級,外來人員進入流程已收緊。目前,雲頂別墅A區01棟,從物理痕跡到安防記錄,已恢複到‘無事發生’狀態。”
“無事發生……” 韓曉低聲咀嚼著這四個字,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幽光。真的能當作無事發生嗎?身體深處殘留的、細微卻無法忽略的異樣感,腦海中那些破碎而滾燙的記憶片段,以及此刻靜靜躺在桌麵上的這份協議,都在無聲地嘲笑著這個美好的願望。
但她需要這個“無事發生”的表象。至少對外,對她所身處的這個世界而言,必須如此。
“做得不錯。” 她終於對李維的工作給出了一個簡短的評價,雖然語氣依舊平淡,“後續跟進,你親自負責。每周一次,書麵匯報他的行蹤、狀態,以及醫療資助的執行情況。沒有我的明確指令,不要讓他出現在我麵前,也不要讓他接觸任何可能與我產生關聯的場合或信息。”
“明白,韓總。” 李維躬身。
“另外,” 韓曉補充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從今天起,對外,羅梓這個人,是韓氏集團下屬某個新設技術培訓項目的‘特殊人才’,正在接受封閉式培訓。相關背景資料和說辭,你去準備,務必合理、低調,經得起最基本的詢問。對內,知情範圍必須壓縮到最小,僅限於你,以及必要的財務、法務接口人,全部簽署最高等級保密協議。”
“是,我會安排妥當。” 李維再次確認。
“好了,你去忙吧。” 韓曉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李維沒有再多言,微微欠身,轉身,步履平穩地離開了辦公室,並輕輕帶上了門。
“哢噠。”
門鎖合攏的聲音響起,辦公室裏重新恢複了那種與世隔絕的、絕對的寂靜。隻有陽光在地板上緩慢移動,切割出明明滅滅的光影。
韓曉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桌麵上那個米白色的文件袋上。它就那麽靜靜地躺著,在寬大、光潔的桌麵上,顯得那麽突兀,又那麽……理所當然。
她沒有立刻打開它。
她隻是看著。看著那簡潔的、沒有任何標識的袋身,看著那精致的按扣。仿佛要通過這外部的平靜,窺見裏麵那份剛剛改變了兩個人命運的文件的猙獰本質。
協議簽了。
交易達成了。
她用一筆對她而言不算巨大、但足以壓垮那個年輕人的金錢,和他母親的性命,買下了他未來一年的絕對控製權。買下了他作為一個“人”的自由、尊嚴、隱私,以及所有可能的喜怒哀樂。她將他變成了一件屬於自己的、可以隨意使用、丟棄甚至毀壞的“物品”。
這是報複嗎?當然是。他施加給她的傷害和恥辱,她要他用失去一切來償還。但這報複,被包裹在一層名為“資助”、“契約”、“工作”的、看似合法合理的外衣之下。這讓她感到一種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滿足感。她不必像一個歇斯底裏的受害者那樣去哭喊、去撕打,她隻需動動手指,簽署一份文件,就能將施害者打入一個比監獄更精致、更漫長、更符合她心意的牢籠。
但除此之外呢?
當她清晨看到那碗白粥和紙條時,心中掠過的、那絲荒謬的動搖和複雜情緒,此刻,在交易已然達成的此刻,又悄然浮上心頭。她花了大價錢,買下了一個“罪人”的服刑期。這場“買賣”,真的隻是簡單的銀貨兩訖嗎?那個在絕境中失控、又在事後留下笨拙“善意”的男人,真的能像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那樣,被簡單地“使用”和“處置”嗎?
韓曉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厭惡這種不受控製的、軟弱的聯想。買賣就是買賣。她付出了“報酬”(天價的醫療費),他付出了“商品”(自己的人身控製權)。關係簡單明了,本質冰冷赤裸。她不需要,也不應該,對一件“商品”產生任何超出其使用價值的、多餘的情緒。
她需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深吸一口氣,韓曉終於伸出手,指尖微涼,觸碰到那個米白色的文件袋。按扣發出輕微的“哢”聲,彈開。
她將裏麵的文件取了出來。
首先是那份主協議。白色的封皮,黑色的標題。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乙方簽名欄。
“羅梓”。
兩個手寫的字,躍入眼簾。
字跡並不好看,甚至有些歪斜,筆畫僵硬,能看出書寫時的用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澀與掙紮。尤其是“梓”字最後那一勾,拉得有些長,墨跡略顯氤開,仿佛在寫下這個字時,筆尖有過一瞬間的停頓或顫抖。
這就是他的簽名。一個將自己賣掉的印記。
韓曉的目光,在那兩個黑色的字上停留了許久。她試圖從中解讀出更多的東西——憤怒?不甘?絕望?認命?但最終,她隻看到一片空洞的、被強行壓平的墨跡。就像一個被抽幹了靈魂的軀殼,留下的最後一點生物印痕。
她放下主協議,拿起那份《醫療專項資助賬戶設立及管理細則》。同樣翻到最後,看到了另一個“羅梓”的簽名。筆跡相同,狀態也相似。
兩份簽名,確認了同一場出賣。
她將文件重新疊好,放回文件袋,但沒有立刻扣上。她需要讓這些東西的存在,再沉澱一下。
背靠在寬大舒適、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的真皮座椅裏,韓曉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城市的繁華在腳下鋪展,陽光燦爛。但她卻感到一種奇異的、冰冷的疏離感。
一場暴雨夜的錯誤,一次酒精下的失控,一碗清晨的白粥,一份冰冷的協議……這些看似毫不相關、甚至荒誕離奇的碎片,被命運的線(或者說是她自己的意誌)強行串聯,最終形成了此刻的局麵——她坐在雲端辦公室,手握一份賣身契;而那個叫羅梓的男人,正戴著電子鐐銬,被安置在某個她名下的、安保森嚴的公寓裏,等待著她的指令,用他未來一年的自由和尊嚴,為他昨夜的行為“贖罪”,同時,換取他母親活下去的希望。
關係的本質,是場買賣。
她買下了控製、懲罰和一種隱秘的安全感(將威脅置於掌控之下)。
他賣掉了自由、尊嚴和未來,換取了母親的生機。
公平嗎?在法律的尺度上,或許不。但在她製定的、這場私人交易的規則裏,這是雙方“自願”達成的契約。他“自願”簽字,她“自願”付款。
這就夠了。
韓曉的眼中,最後一絲波動也徹底沉寂下去,恢複了深潭般的冰冷與平靜。她伸出手,將文件袋的按扣重新扣上。“哢噠”一聲,清脆,果斷。
然後,她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李維的分機。
“李秘書,” 她的聲音恢複了絕對的冷靜和掌控力,“協議我已看過。存檔。從明天開始,按計劃執行。先讓他‘適應’一周,熟悉基本規則和設備。一周後,給他找點‘事情’做。要簡單,耗時間,但能磨掉他多餘想法的事情。具體你安排。”
“另外,” 她頓了頓,補充道,“他母親那邊的醫療情況,每周簡報同步給我。我需要確保,這筆‘買賣’,物有所值。”
掛斷電話,韓曉將那個米白色的文件袋,放進了辦公桌右手邊最底下的、帶指紋和密碼雙重鎖的抽屜裏。“嘀”的一聲輕響,抽屜鎖閉。
做完這一切,她重新將目光投向電腦屏幕,點開了一份等待批複的項目預算報告。精致的麵容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沒有任何表情,隻有專注和冷靜。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她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長。
一場始於錯誤的、肮髒的關係,被她用最冷酷、最精確的商業邏輯,強行扭轉成了一場清晰明了的“買賣”。
買家與賣家。
雇主與雇員。
掌控者與被掌控者。
簡單,直接,沒有溫情,沒有模糊地帶。
這很好。
韓曉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起來,發出清脆規律的聲響。她要將所有不必要的情緒和聯想,連同那份剛剛鎖入抽屜的協議一起,徹底封存,然後,繼續她作為韓氏集團總裁的、不容有失的人生。
至於那個名叫羅梓的“商品”,和他的未來……
既然買賣已成,那麽如何使用這件“商品”,實現其最大“價值”,或者滿足她某種未言明的、更深層的需求,就是她接下來,需要慢慢考慮和規劃的事情了。
關係的本質是場買賣。
而現在,買賣已成。
遊戲,進入了新的階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