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在合同上簽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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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凝滯了。在羅梓鬆開筆,那支精致的黑色鋼筆“啪嗒”一聲滾落桌麵,最終靜止不動後,整個狹小、昏暗的出租屋裏,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真空般的死寂。仿佛所有的聲音——樓道的嘈雜、遠處的市聲、甚至兩人原本粗重不一的呼吸——都被那“羅梓”兩個未幹的墨字,那一道靈魂交割的封印,徹底吸走了。
羅梓撐著桌沿,保持著那個彎腰低頭的姿勢,像一株被驟然抽幹了所有汁液的植物,隻剩下枯槁的軀殼。他沒有看自己簽下的名字,目光空洞地落在桌麵上那片因為老舊而泛著油光的木紋上。指尖觸碰到的木頭粗糙而冰冷,帶著經年累月積攢下的、難以洗淨的生活汙漬,一如他此刻沉入穀底、再也洗刷不淨的人生。
簽了。
真的簽了。
不是夢,不是幻覺。筆尖劃過紙張時那清晰的、帶著細微阻力的觸感,墨跡在廉價紙張纖維中緩緩暈開時的微澀,以及自己手腕因為用力過度而殘留的酸脹感,都在無比真實地提醒著他這個事實。他的未來,他作為“羅梓”這個人的獨立性,他本就不多的自由和尊嚴,就在剛才那短短的幾十秒裏,被他自己親手簽署,交付了出去,換取了一份用母親生命寫就的、冰冷而殘酷的“保障”。
沒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也沒有預演中的撕心裂肺。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墜入無盡冰海般的麻木和空洞,迅速淹沒了四肢百骸。心髒還在跳,但跳得緩慢而沉重,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胸腔深處一種鈍鈍的、無名的疼痛。大腦一片空白,不是昏厥前的那種空白,而是一種意識被徹底抽離、隻剩下最基本生理反射的空白。他什麽也不願想,什麽也不敢想,隻是機械地維持著呼吸,維持著站立,仿佛一具剛剛被簽收了所有權的物品,等待著新的主人下達第一個指令。
李維的動作,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用那雙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極其細致、近乎虔誠地,將桌上那三份至關重要的文件收攏。他的動作很慢,很穩,帶著一種處理重要文書的莊重感,仿佛在對待一份價值連城的古董契約,而非一份剛剛完成的、充滿屈辱的賣身協議。
他先是拿起那份主協議的原件。紙張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脆響。他垂下目光,鏡片後的眼睛平靜地掃過乙方簽名欄上那兩個尚帶濕潤的、筆跡略顯僵硬卻異常清晰的字——“羅梓”。他的目光在那墨跡上停留了大約一秒鍾,像是在進行最後的確認,又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宣告。然後,他伸出另一隻手的手指,用指腹邊緣,極其輕柔地、從側麵捏起紙張的一角,將它緩緩提起,懸在空中,讓空氣流通,加速墨跡的幹燥。這個動作細致入微,透露出一種對“程序”和“形式”的極致講究,也像是一場無聲的、確認所有權轉移的儀式。
接著,是那份米黃色的《醫療專項資助賬戶設立及管理細則》。同樣,他檢查了簽名,確認無誤,然後以同樣的方式提起,與主協議並列,讓它們並排“風幹”。
最後,是他自己帶來的那份協議副本。他沒有再看簽名,隻是將它也拿了起來,三份文件並排,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三處“羅梓”的簽名,像三個沉默的烙印,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房間裏隻剩下紙張被輕輕抖動的、極其細微的“簌簌”聲。羅梓依舊僵立著,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的靈魂仿佛已經飄離了這具軀殼,懸在半空,冷漠地俯視著下麵這間破敗的屋子,那個簽了賣身契的年輕人,和那個正在有條不紊地“驗收”成果的、西裝革履的男人。
大約過了一分鍾,或許更久,李維認為墨跡已經足夠幹燥(盡管可能還需要更久,但這更像是一種心理上的完成儀式)。他將三份文件小心地、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疊放整齊——主協議原件在最上,其次是資助細則,最後是副本。然後,他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嶄新的、質地厚實挺括的米白色文件袋,將三份文件平整地放入其中。文件袋的封口是那種精致的按扣式,他“哢噠”一聲扣上,聲音清脆,在寂靜中格外響亮,像是一把鎖,最終鎖定了這筆交易。
做完這一切,李維才重新抬起眼,看向依舊如雕塑般僵立的羅梓。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完成一項重要任務後的輕鬆或得意,依舊是一貫的、無懈可擊的平靜。他輕輕拍了拍手中那份裝著協議的、此刻重若千鈞的文件袋,仿佛在確認它的存在。
“好了。” 他開口,聲音平穩,將羅梓從那種空洞的麻木中稍稍拉回現實,“協議已經生效。從這一刻起,你,羅梓,正式成為韓曉女士的特別事務助理。本協議及附件,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法律效力”四個字,他念得清晰而肯定,像一枚釘子,將羅梓最後一點飄忽的僥幸,也釘死在了這間出租屋的牆壁上。
羅梓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極其緩慢地、仿佛生了鏽的機器般,直起了腰。動作僵硬,牽動了手肘和膝蓋的傷口,傳來一陣鈍痛,但這疼痛與他此刻內心的空洞相比,微不足道。他抬起頭,看向李維。他的臉色依舊慘白,但那雙之前還充滿了驚惶、憤怒、掙紮的眼睛,此刻卻像兩口枯井,深不見底,了無生氣。隻有瞳孔深處,還殘留著一絲劫後餘生般的、死寂的疲憊。
李維迎著他的目光,仿佛沒有看到他眼中的死寂,隻是繼續用那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根據協議,以及韓女士的初步指示,你現在需要做以下幾件事。”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塊精致的腕表:“第一,收拾你的個人物品。必要的衣物、洗漱用品、少量私人證件。給你……” 他頓了頓,似乎在計算時間,“二十分鍾。二十分鍾後,我們離開這裏。這間出租屋的租約,我會安排人處理後續退租事宜,你的押金和未到期租金,會折算進你的‘生活保障金’中。你不需要再回來,也不能再回來,除非有特殊指令。”
離開這裏。這個他住了快兩年、承載了無數貧窮、疲憊、掙紮卻也有一絲與母親相依為命溫暖(盡管這溫暖如此苦澀)的“家”。羅梓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這間狹小、淩亂、充滿他生活痕跡的屋子——破舊的沙發,瘸腿的飯桌,牆角堆放的紙箱,窗台上那盆因為疏於照料而半死不活的綠蘿……這裏的一切,都散發著底層生活的窘迫和頑強。現在,他連這最後一片勉強能稱之為“自己”的方寸之地,也要失去了。
“第二,” 李維的聲音不容置疑地繼續,“更換衣物。你身上這套……” 他的目光在羅梓那身沾滿泥汙、皺皺巴巴、還帶著昨夜痕跡和摔傷血漬的外賣工裝上掃過,沒有任何鄙夷,隻是純粹的客觀陳述,“……不適合你現在的身份。稍後會帶你去指定地點,換上符合‘助理’身份的著裝。”
符合身份?羅梓低頭看了看自己。是啊,他現在不是外賣員了。是“特別事務助理”。雖然他不知道這“助理”具體要做什麽,但肯定不是穿著這身廉價的、標誌著他過去身份和罪行的工裝。一種荒謬的、帶著自嘲的悲涼感湧上心頭。昨天他還是為了幾十塊小費拚命的外賣員,今天就變成了需要“符合身份”著裝的女總裁助理。命運的轉折,如此突兀而殘忍。
“第三,領取並激活你的工作設備。” 李維從公文包側袋裏,取出一個巴掌大小、扁平的黑色絲絨盒子,放在桌上,推到了羅梓麵前。“這是定位和緊急通訊設備。外觀是運動手環,防水,待機時間長。你需要立刻佩戴,並確保它24小時處於工作狀態。這是履行‘隨傳隨到’義務的基礎,也是保障你安全(他刻意加重了‘安全’二字)的必要措施。一旦私自摘下或損壞,視為嚴重違約。”
黑色絲絨盒子靜靜地躺在桌麵上,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澤。羅梓盯著它,仿佛那不是什麽電子設備,而是一副為他量身定做的、精致的電子鐐銬。一旦戴上,他的行蹤將再無秘密可言,他將徹底成為一個被監控的、透明的囚徒。
“第四,” 李維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上了一絲不容錯辨的嚴肅,“在離開前,你需要交出你原有的手機、身份證、銀行卡等所有可能用於與外界進行不受控聯係的物品。新的、受監管的通訊工具和必要的身份證明,會在稍後提供。這是保密條款和安全條款的要求。”
交出手機、身份證……羅梓的心猛地一沉。這意味著,他將與過去的世界徹底切斷聯係。工友、醫院、甚至……母親。他該如何向母親解釋?如何保證母親的治療真的能如李維所保證的那樣無縫銜接?一股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簽訂協議時更甚。協議是抽象的,而這些具體的、立刻要執行的剝奪,才是真正將他的自由連根拔起。
“我……我媽……” 他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最後一絲本能的掙紮和擔憂,“我怎麽知道……醫院那邊……”
“這一點你無需擔心。” 李維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回答得迅速而肯定,“在你收拾物品的同時,我會親自與第三人民醫院腎內科劉明磊主任及住院部收費處通話,確認首筆款項已到賬,並建立直接聯係通道。你可以用我的電話,與你母親通話一分鍾,報平安,並告訴她你找到了一份需要封閉培訓的高薪工作,近期無法常來醫院,但醫療費用已由新公司全額承擔,讓她安心治療。記住,隻能說這些,多說一個字,都可能構成違約。”
一分鍾。報平安。封閉培訓。高薪工作。羅梓在心中慘笑。多麽完美又蒼白的謊言。但他沒有選擇。他必須讓母親安心,必須讓這個謊言看起來真實。
“現在,” 李維看了一眼手表,語氣中帶上了明確的指令意味,“開始計時。二十分鍾。先收拾你的必需品。記住,隻帶最必要的。你過去的很多物品,包括這身衣服,都不再適合你的新身份和新環境。”
新身份。新環境。
羅梓麻木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從現在起,服從是第一要務。他沒有資格質疑,沒有時間悲傷,甚至沒有空間去咀嚼這份剛剛簽下的、賣身契約帶來的巨大屈辱和空洞。
他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轉過身,開始走向房間角落那個簡陋的、用磚頭和木板搭成的“衣櫃”。動作遲緩,帶著一種夢遊般的恍惚。他打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沒有鎖的小門,裏麵掛著寥寥幾件衣物——兩套換洗的、洗得發白的廉價T恤和牛仔褲,一套稍微好些、但同樣廉價的襯衫長褲(大概是以前麵試或見醫生時穿的),還有那件穿了多年、袖口已經磨破的舊羽絨服。下麵堆著幾雙鞋,除了腳上這雙沾滿泥汙的運動鞋,就隻有一雙更破的帆布鞋和一雙塑料拖鞋。
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寒酸,卑微,卻承載著他過去所有的生活。現在,他需要從這些寒酸中,挑選出“最必要的”,去往一個他完全未知的、被稱之為“新環境”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件舊襯衫粗糙的布料。指尖傳來的觸感,和他此刻內心的冰冷麻木,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李維沒有再看他,而是走到窗邊,背對著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他開始撥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在這寂靜的房間裏,依然能隱約聽到“劉主任”、“費用”、“即刻到賬”、“對接”、“保密”等字眼。他在高效地執行著協議,清理著羅梓與過去世界連接的痕跡,同時搭建起那座用金錢和契約控製的、通往“新生活”的橋梁。
羅梓聽著身後那低沉、平穩、不帶任何感情的通話聲,手中的動作更加緩慢。他拿起那件舊襯衫,又放下。拿起一條牛仔褲,又放下。每一樣東西,似乎都帶著過去的重量,讓他難以抉擇,或者說,難以割舍。他知道,他帶走的,將不僅僅是幾件衣服,更是他與過去那個雖然貧窮但至少屬於“羅梓”的自己的,最後的告別。
他最終,隻拿了一個半舊的、印著某個超市lo的無紡布手提袋。將兩套換洗的貼身衣物、那套稍好的襯衫長褲、洗漱用品、以及一個裝著母親照片和父親舊手表(早已停走)的鐵皮盒子,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東西很少,袋子顯得空蕩蕩的。
當他拉上袋子的拉鏈,發出輕微的“嘶啦”聲時,李維也剛好結束了通話,轉過身來。
“醫院方麵已經確認,首筆款項十五萬元,已打入張桂芳女士的醫療賬戶專屬子賬戶。足以覆蓋她未來至少三個月的全部治療費用,包括可能出現的並發症處理。” 李維的聲音平靜地宣布,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劉主任表示,會親自跟進,確保治療不受任何影響。現在,給你母親打電話。”
他將自己的手機,遞到了羅梓麵前。屏幕亮著,上麵已經輸入了羅梓母親病房的座機號碼,隻差按下撥號鍵。
羅梓看著那串熟悉的號碼,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困難。他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那部冰涼的、陌生的手機。金屬外殼的觸感,與他掌心因為緊張而滲出的冷汗形成鮮明對比。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在胸腔裏顫抖著。然後,他用盡全身力氣,按下了那個綠色的撥號鍵。
聽筒裏傳來“嘟——嘟——”的等待音,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幾秒鍾後,電話被接起,傳來母親熟悉而虛弱、帶著一絲疑惑和期待的聲音:“喂?哪位?”
聽到母親聲音的刹那,羅梓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才將那股洶湧的情緒死死壓了下去。他不能哭,不能露出破綻。
“媽……” 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他趕緊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是我,小梓。”
“小梓?” 母親的聲音立刻帶上了關切,“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今天透析都沒來送我,打你電話也關機,媽擔心死了!是不是又去跑夜單了?媽跟你說多少次了,晚上危險,錢慢慢掙,身體要緊……”
母親絮絮的關心,像最柔軟的針,密密地紮在羅梓千瘡百孔的心上。他鼻子一酸,趕緊仰起頭,用力眨著眼睛,把那股酸澀逼回去。
“媽,我沒事,你別擔心。” 他打斷母親的話,語速不自覺地加快,生怕自己撐不下去,“我……我找到了一個新工作。特別好,真的。是一家大公司,做……做技術培訓的,工資特別高。”
“大公司?技術培訓?” 母親的聲音充滿了驚喜和難以置信,“真的嗎?小梓?什麽公司?靠譜嗎?你別被人騙了!”
“靠譜,特別靠譜。” 羅梓機械地重複著,腦子飛快地轉動,編織著謊言,“是……是韓氏集團下麵的一個子公司,做高端設備維護的。需要封閉培訓一年,培訓期間管吃管住,工資照發,而且……而且公司聽說咱家情況,特別照顧,把我媽的醫療費也全包了!真的,媽,剛才醫院是不是跟你說,賬戶裏有錢了?”
“啊?醫療費全包?” 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茫然,“剛才……剛才劉主任是來過,說有個什麽基金打了錢過來,讓我安心治療,費用不用擔心……我還以為聽錯了,或者是你又去借了高利貸!小梓,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你是不是答應了人家什麽條件?是不是很危險?” 母親的語氣從驚喜迅速轉為深深的憂慮和警惕。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也太清楚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惠。
羅梓的心狠狠一抽。母親的敏銳讓他幾乎無所遁形。他強壓下喉頭的哽咽,用盡可能輕鬆甚至帶著點“得意”的語氣說:“媽,你想哪兒去了!你兒子是正經大學畢業(他撒了謊),有技術,人家公司是看中我的潛力,搞人才培養投資呢!簽了正規合同的,一點不危險,就是培訓嚴,不讓隨便跟外界聯係。我這電話都是借領導的,隻能說一分鍾。媽,你好好治病,聽醫生的話,別省著,該用的藥就用。等我培訓出來,拿了高薪,好好孝敬你!我這邊要集合了,先不說了啊!”
他語速極快,不給母親再追問的機會,一口氣說完,然後不等母親回應,立刻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 忙音響起。
羅梓握著手機,僵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母親最後那句充滿擔憂的“小梓,你一定要好好的……”似乎還在耳邊回蕩。他對著已經掛斷的電話,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地說:“媽,對不起……你要好好的……”
然後,他轉過身,將手機遞還給李維。手指依舊在微微顫抖。
李維接過手機,什麽也沒說,隻是看了一眼通話時長——58秒。他點了點頭,似乎對羅梓的表現還算滿意,至少沒有超時,也沒有崩潰。
“現在,” 李維收起手機,目光落在羅梓腳邊那個寒酸的無紡布袋子上,又掃過他依舊一身狼狽的工裝,“戴上設備,交出你的手機和證件,然後,我們離開。”
羅梓默默地蹲下身,打開那個黑色絲絨盒子。裏麵躺著一隻黑色的、造型簡約的運動手環,看起來和市麵上幾百塊的普通產品沒什麽兩樣。但他知道,這裏麵藏著追蹤他、鎖定他的芯片和通訊模塊。他拿起手環,冰涼的觸感讓他微微一顫。他沒有任何猶豫,將手環戴在了左手手腕上,扣好搭扣。尺寸剛好,不鬆不緊,但那種被束縛的感覺,卻無比清晰。
接著,他從工裝口袋裏,掏出自己那部屏幕碎裂、早已沒電關機的老舊手機,又從褲子口袋裏摸出磨損嚴重的身份證和一張餘額幾乎為零的銀行卡,一起放在了桌上。
李維走過來,用一個準備好的小密封袋,將這三樣東西裝了進去,封好口,貼上標簽,寫上“羅梓個人物品移交”,然後放進了公文包。
做完這一切,李維再次看了一眼手表。
“時間到。” 他提起自己的公文包和那個裝著協議的米白色文件袋,目光平靜地看向羅梓,“拿起你的東西,跟我走。”
羅梓彎腰,提起了那個輕飄飄的、裝著他過去二十三年人生最後一點痕跡的無紡布袋子。袋子很輕,卻讓他覺得無比沉重。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間他住了快兩年的出租屋。目光掃過破舊的沙發,瘸腿的桌子,牆上的汙漬,窗台上的枯草……這裏的一切,都將在他的生命裏,迅速褪色,成為一片模糊而遙遠的背景。如同他剛剛簽下名字、賣掉的那個名為“羅梓”的、擁有自由意誌的、貧窮卻掙紮著的自己。
然後,他轉過身,不再回頭。
跟著李維,這個代表韓曉、代表他未來命運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敞開的、通往未知囚籠的房門。
陽光從樓道窗戶斜射·進來,在潮濕的水泥地麵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身後的鐵門,在李維出去後,被他隨手帶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如同墓穴合攏。
出租屋裏,重歸寂靜與黑暗。隻有桌麵上,那支被遺棄的、價值不菲的黑色鋼筆,在從門縫透入的微光中,反射著一點冰冷的、嘲諷的光澤。
而在那份已經生效、鎖在文件袋裏的協議上,“羅梓”那兩個黑色的簽名,墨跡已幹,深深地嵌入了紙張的纖維,如同烙印,再也無法抹去。
合同上的名字,已經簽下。
賣身的契約,已然成立。
一個靈魂,自此典當。
前路,唯有黑暗,與那用自由和尊嚴換來的、懸於一絲的、母親的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