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四麵八方的打量與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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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兩扇巨大的、雕刻著繁複卷草紋與天使浮雕的鎏金宴會廳大門,在身著白色禮服、戴著白手套的侍者無聲的推動下,帶著一種莊嚴而厚重的氣勢,緩緩向兩旁敞開時,一股更加濃鬱、更加熾烈、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屬於頂級名利場的聲、光、色、味的混合洪流,如同決堤的潮水,猛地朝著站在門口的韓曉與羅梓撲麵而來,瞬間將兩人吞沒。
羅梓感覺自己的呼吸,在那扇門打開的瞬間,有刹那的凝滯。眼前鋪展開的景象,讓他這個曾在無數影視作品中窺見過所謂“上流社會”浮光掠影的底層青年,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隻剩下一種被極致奢華與宏大場景所震懾的、近乎麻木的眩暈感。
這已經不是“清漪”會所那種精致私密的雅集可以比擬的存在。這是真正的、位於雲端之巔的、屬於這個國家乃至亞太地區最頂尖權力與財富階層的、公開的狂歡聖殿。
宴會廳的麵積大得超乎想象,挑高恐怕有近二十米,讓人站在門口,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自身渺小如塵埃的敬畏感。穹頂是巨大的、彩繪著古典神話場景的弧形天頂,在無數隱藏式燈帶的映照下,那些衣袂飄飄的神祇與天使,仿佛正從雲端俯視著下方這片紙醉金迷的人間。數十盞巨型水晶枝形吊燈,如同倒懸的、璀璨奪目的冰山,從穹頂垂落,每一顆水晶都在明亮到近乎刺眼的燈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暈,將整個空間照耀得如同神國般金碧輝煌、纖毫畢現。
腳下,是綿延鋪陳的、厚實而柔軟的深紅色波斯手工地毯,繁複瑰麗的圖案一路延伸,仿佛沒有盡頭。地毯兩側,是整齊排列的、可供數百人同時落座的、鋪著雪白桌布、擺放著全套鎏金餐具和晶瑩剔透水晶杯盞的奢華長桌。每一張桌子的中央,都擺放著由空運而來的、正值花期的名貴白色蘭花與深紅色玫瑰組成的、足有半人高的巨型花藝,散發著清雅而矜持的芬芳。更遠處,靠近整麵牆的、幾乎毫無接縫的巨型落地玻璃幕牆前,是一個半圓形的舞台,此刻空著,但布置著專業的音響和燈光設備,背景板上是今晚慈善拍賣的主題與主辦方的金色徽標。而玻璃幕牆之外,是整個城市最璀璨、最核心的夜景,萬家燈火如同被打翻的、流淌著的鑽石星河,在腳下無盡延伸,與宴會廳內的輝煌燈火交相輝映,構成一幅震撼人心的、權力與財富頂峰的視覺奇觀。
空氣裏,混合著數百種頂級香水、古龍水、雪茄、名酒、鮮花、以及剛剛出爐的精致食物的複雜氣息,濃鬱,奢靡,帶著一種微醺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浮華感。現場樂隊(一個完整的小型管弦樂團)在舞台一側的樂池中,演奏著舒緩而富有格調的爵士樂曲,樂聲悠揚,卻奇異地未能完全掩蓋大廳內那如同蜂群嗡鳴般的、低沉而持續不斷的交談聲、輕笑聲、水晶杯碰撞的清脆聲響,以及侍者們穿著鋥亮皮鞋、端著銀質托盤、在人群中無聲穿梭時,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
人。到處都是人。比大堂裏更多,也更集中。男士們清一色的黑色或午夜藍塔士多,白發蒼蒼的老派紳士與年輕銳利的商業新貴並肩而立;女士們則極盡妍態,各式各樣造價不菲的高級定製晚禮服,如同一個流動的頂級時裝秀場,香肩美背,珠光寶氣,精心描繪的妝容在燈光下完美無瑕。他們三三兩兩地聚集成一個個小圈子,或手持香檳低聲談笑,或倚在長桌旁品嚐著魚子醬和鵝肝,或站在巨大的玻璃幕牆前,指著腳下的城市夜景,進行著看似隨意、實則可能涉及天文數字交易的交談。
當韓曉挽著羅梓的手臂,踏入這片光與聲的海洋中心時,如同在平靜(至少表麵如此)的湖麵投入了一塊巨石。原本流暢而低沉的整體聲浪,出現了明顯可感的、範圍更廣的凝滯和降低。無數道目光,從四麵八方,如同經過精確校準的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門口那種快速的好奇一瞥。這裏的目光,更加持久,更加具有穿透力,也更加……複雜。它們來自那些真正身處這個社會金字塔頂端、掌握著巨大資源和人脈、眼光毒辣到足以在短短幾秒內評估出一個人的出身、背景、實力乃至潛在價值(或威脅)的大人物們。
羅梓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目光如同實質的掃描儀,在他身上每一寸地方反複刮過。從他的頭發絲、到臉上的表情、到身上那套被林珊團隊打磨到極致的午夜藍塔士多禮服的每一個細節、再到他挽著韓曉手臂的姿態、甚至是他腳下那雙擦得鋥亮的牛津鞋……沒有任何一處能夠逃脫審視。他能分辨出那些目光中蘊含的不同意味:
有純粹對韓曉美貌與氣場的驚豔與欣賞,但很快,這種欣賞就轉移到了對他這個“陌生男伴”的巨大好奇上,變成了更加銳利的探究。
有快速評估與比較的,目光在他和韓曉之間來回逡巡,試圖解讀兩人之間那種看似親密卻又有些難以言喻的“距離感”,評估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究竟有何等資本,能夠站在以挑剔和難以接近著稱的韓曉身邊。
有帶著審視甚至淡淡質疑的,尤其是來自一些年紀較長、氣質威嚴的男士,或者某些衣著華麗、眼神精明的女士,他們的目光更像是在審查一件突然出現的、可能打破現有平衡的“不明物體”,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評估其“成色”與“威脅性”的冷靜。
還有少數幾道,似乎不那麽友善。來自幾個相對年輕、同樣衣著光鮮、但氣質或眼神中帶著明顯競爭意味或淡淡敵意的男士,他們的目光在羅梓身上停留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比較,甚至一絲隱約的……不屑或嘲弄?仿佛在說:“就他?也配?”
更有一些來自女士的、帶著微妙羨慕、嫉妒或純粹八卦興味的目光,她們一邊打量著韓曉驚為天人的裝扮和氣場,一邊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羅梓身上,交頭接耳,低笑著,顯然在快速交換著關於這個“神秘男伴”的種種猜測。
“看,韓曉來了……天,她今晚太美了,那身絲絨……”
“旁邊那個男的是誰?沒見過。生麵孔。”
“好像姓羅?剛才進門時聽人提了一句。”
“羅?哪家的?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長得倒是不錯,身材也好,衣服也合身,但氣質……總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
“噓,小點聲。能讓韓曉帶出來,總該有點來頭吧?也許是海外回來的?或者哪個低調家族的?”
“不像。你看他走路的姿態,還有看人的眼神……不太像那個圈子長期浸淫出來的。”
“難道是……嗯,你懂的?韓曉也終於……”
“不至於吧?韓曉什麽人,會找這種?”
“難說哦,再厲害的女人,身邊總得有個伴兒。這個至少皮相好,帶出來不丟人。”
“皮相好有什麽用?這種場合,光有皮相可站不住腳。你看那邊,陳董、王總他們,看他的眼神可不太友善。”
“嗬,搶了風頭唄。韓曉可是塊大肥肉,多少人盯著。突然冒出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摘了桃子,能痛快才怪。”
“等著瞧吧,今晚有熱鬧看了……”
這些壓低了的、支離破碎的私語,如同無數隻細小的毒蟲,嗡嗡地鑽進羅梓的耳朵,在他緊繃的神經上爬行、叮咬。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紮在他試圖維持平靜的表象之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熱,背脊僵硬,挽著韓曉手臂的那隻手,手心又開始滲出冷汗。那些關於他“不像”、“氣質不對”、“皮相好”、“摘桃子”的議論,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自卑——他就是一個冒牌貨,一個用華服和訓練包裝起來的、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闖入者。
但他不能露出破綻。絕對不能。
他強迫自己將那些私語和目光屏蔽在外,將全部的意誌力集中在維持表麵的平靜上。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臉上那標準化的微笑努力注入一絲更“沉穩”的意味,目光平靜地掠過那些打量他的人,不躲閃,也不過分直視,保持著一種溫和的、仿佛對這一切打量早已習以為常的淡然。他手臂上支撐韓曉的力道,不自覺地又加重了一絲,仿佛要通過這個細微的動作,向那些質疑的目光無聲地宣告:我站在這裏,理所應當。
韓曉似乎對這一切洶湧而來的目光和私語毫不在意。她的步伐依舊從容穩定,臉上的表情是那種慣常的、禮貌而疏離的社交微笑,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偶爾對認識的人微微頷首致意。她的氣場強大而穩定,如同風暴中心最平靜的一點,無形中將那些投射過來的、過於銳利或充滿惡意的目光,隔絕、消弭了不少。她甚至沒有轉頭去看羅梓,也沒有做出任何安撫或指示的動作,仿佛完全信任(或者說,完全不在意)他能夠處理好這種局麵。
但這種“無視”,本身也是一種壓力。它意味著,她默認他應該“合格”,應該能夠承受這些。如果他此刻露出怯懦或失態,那將是對她判斷和選擇的直接否定,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就這樣,在四麵八方的打量與私語織就的無形羅網中,緩慢而穩定地,朝著宴會廳深處、主辦方為重要嘉賓預留的席位區域走去。一路上,不斷有人上前與韓曉寒暄。有論壇的**、跨國集團的董事長、知名的銀行家、甚至還有一位頭發花白、氣質儒雅的前政要。每一次停留,對羅梓而言都是一次小型的、公開的“麵試”。
他必須迅速判斷來人的身份和與韓曉的關係(得益於死記硬背的“重點人物檔案”),調整自己的應對策略。麵對位高權重的長者,他姿態恭敬,語氣謙遜,多聽少說,隻在被問及時,用最簡潔得體的語言回答。麵對同齡或稍長的商界人士,他則努力表現出一種不卑不亢、略有了解的姿態,在韓曉與對方談論商業話題時,適時地、用那種“略有涉獵”的語氣,插入一兩個籠統但不出錯的看法,或者巧妙地引用某個近期熱點(他背下來的),顯示出自己並非完全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
他的表現,依舊稱不上多麽出色或令人印象深刻,但至少,沒有出現卡殼、失語或明顯的禮儀錯誤。他像一個被設定好複雜程序的仿生人,在韓曉這個“主機”的牽引和自身存儲的“數據庫”支持下,勉強維持著運行的穩定,應對著一波又一波或好奇、或審視、或帶著淡淡敵意的目光洗禮。
然而,他能感覺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並未因為他的“合格”表現而減少或變得友善。相反,隨著他在韓曉身邊停留的時間越長,隨著他與更多重要人物進行過簡短的、看似“正常”的互動,那些目光中的探究和評估意味反而更濃了。人們似乎對他這個“空降兵”的背景更加好奇,對他與韓曉關係的真實性產生了更多猜測,也在暗中比較著他與在場其他年輕才俊(包括那幾個對他明顯抱有敵意的)之間的差異。
他就像一個突然被放置在放大鏡和聚光燈下的、來曆不明的標本,每一個細微的舉動,每一句簡短的話語,甚至隻是一個眼神的轉換,都可能被無數雙經驗豐富的眼睛捕捉、分析、解讀,並得出各種各樣、或許與真相相去甚遠的結論。
這片璀璨的名利場,看似光鮮亮麗,觥籌交錯,實則暗流洶湧,每一道目光都可能帶著審視的刀鋒,每一句私語都可能藏著淬毒的利箭。
而羅梓,這個被迫闖入其中的、披著華貴偽裝的“灰小子”,除了挺直背脊,維持著那搖搖欲墜的、名為“從容”的麵具,在這四麵八方的打量與私語中,艱難地、一步步地,繼續向前走之外,別無他法。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還未開始。
那些隱藏在微笑和寒暄之下的、更直接的挑釁,更尖銳的問題,更複雜的局麵,可能就在前方的某個角落,靜靜地等待著他。
宴會廳的燈光,輝煌依舊,冰冷地照耀著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