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來自競爭對手的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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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廳的聲浪,如同永不疲倦的潮汐,在璀璨的水晶燈下、在衣香鬢影間、在低聲談笑與酒杯輕碰的脆響中,持續不斷地湧動、回旋。羅梓感覺自己像是被浸泡在這片由奢華、虛偽與無形壓力共同構成的、微溫而粘稠的液體中,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費比平時更多的力氣。四麵八方的打量與私語並未因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伴隨著他與韓曉在人群中緩慢的移動,始終如影隨形。
    他像一台被設定為“社交禮儀模式”的精密機器,在韓曉的引領和自身那點可憐的、被強行植入的“數據庫”支撐下,勉強維持著表麵的運轉。微笑,頷首,握手,用訓練過的、簡潔得體的語言應對著一次又一次短暫的寒暄。他的神經如同被反複拉伸到極限的弓弦,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但表麵上,那副名為“從容得體”的麵具,卻被他用越來越麻木的意誌力,死死焊在臉上。
    他學會了不去仔細分辨那些私語的具體內容,學會了將那些探究、審視、乃至隱含敵意的目光,當作背景噪音的一部分。他開始能夠憑借一些極其細微的信號——比如韓曉與人交談時語氣的微妙變化,比如對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長短,比如周圍人群目光匯聚的密度——來快速判斷眼前的情況是“常規社交”還是“需要額外警惕”。
    他們此刻正站在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靠近那麵巨大的、俯瞰全城夜景的玻璃幕牆。韓曉正在與一位滿頭銀發、但精神矍鑠、氣度威嚴的老者交談。老者是某家曆史悠久的跨國銀行的亞太區榮譽**,姓顧,是今晚為數不多能讓韓曉主動上前致意、並且交談時間明顯長於他人的重量級人物。羅梓從李維提供的資料中知道,這位顧老與韓曉已故的外祖父頗有交情,對韓曉早年執掌韓氏時曾有過關鍵的支持,是韓曉在商界極為敬重的前輩之一。
    因此,羅梓此刻的姿態格外恭敬。他站在韓曉身側稍後的位置,臉上帶著溫和而專注的微笑,身體微微前傾,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目光大部分時間落在顧老身上,偶爾與韓曉有短暫的眼神交流,傳遞著“我在認真聽”的信號。他幾乎不插話,隻在顧老偶爾將話題轉向他,詢問諸如“年輕人,對現在的國際貨幣政策有什麽看法?”這類宏大問題時,用最謙遜、最籠統的語氣,表示自己“還在學習中,顧老高瞻遠矚,令我受益匪淺”,巧妙地將話題拋回給老者,既避免了露怯,又顯得尊老而好學。
    顧老顯然對他的謙遜姿態頗為受用,笑著對韓曉說:“曉曉,你這位朋友,倒是沉得住氣,懂得藏鋒。不錯,不錯。” 話雖是對韓曉說的,但目光卻帶著讚許,在羅梓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韓曉的臉上,露出了今晚少有的、一絲幾不可察的、接近於“溫和”的笑意,雖然依舊很淡。她微微側頭,看了羅梓一眼,那眼神平靜,但羅梓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於“應對尚可”的意味。然後她對顧老說:“顧伯伯過獎了。他還年輕,需要跟您這樣的前輩多學習。”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突兀的、帶著明顯目的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這邊相對和諧的氣氛。腳步聲的主人似乎並未刻意放輕,甚至帶著一種刻意彰顯存在的、從容不迫的節奏。
    羅梓幾乎是本能地,心頭警鈴微作。他維持著臉上的微笑,目光看似隨意地、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瞟了過去。
    來人是一位大約四十歲上下、身材高大、穿著剪裁極為合體的黑色塔士多禮服的男士。他梳著一絲不苟的背頭,麵容稱得上英俊,但眉眼間帶著一種長期身居高位、習慣於發號施令的、略顯張揚的銳氣,以及一種……毫不掩飾的、對自身魅力和實力的自信。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標準的社交微笑,但那笑意並未深入眼底,反而讓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透出一種精明的、評估的、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侵略性的光芒。
    羅梓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這張臉,他在李維提供的“重點人物檔案”中見過,而且被標記為“需特別注意”的黃色級別。陳永坤,永盛資本創始人兼CEO,國內風投圈近幾年風頭最勁的少壯派代表人物之一,以眼光精準、出手狠辣、作風強勢著稱。更重要的是,檔案中明確標注,永盛資本與韓氏集團在多個熱門投資領域存在直接競爭關係,且陳永坤本人曾多次在公開或私下場合,對韓曉這位“女性競爭對手”流露出一種微妙的、混合著欣賞、競爭與淡淡不服氣的複雜態度,甚至有過幾次不算愉快的商業交鋒。
    這是一個潛在的、甚至可能是明確的“對手”。而此刻,這位對手,正端著兩杯金黃色的、冒著細密氣泡的香檳,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熱情的笑容,朝著他們——確切地說,是朝著韓曉——徑直走來。
    “顧老,韓總,晚上好。打擾二位敘舊了。” 陳永坤的聲音中氣十足,帶著一種圓滑的親和力,他在顧老和韓曉麵前約兩步遠的地方停下,先是恭敬地向顧老微微欠身致意,然後目光便牢牢鎖定在了韓曉身上,那目光中的熱切和某種不言而喻的意味,讓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凝滯了一瞬。
    顧老顯然認識陳永坤,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依舊保持著長者的風度,微微頷首:“是永坤啊。今晚很熱鬧。”
    “托顧老的福,也是借主辦方的光,才能有幸見到這麽多前輩和同儕。” 陳永坤笑著回應,然後目光轉向韓曉,笑容加深,語氣也變得愈發“熟稔”起來,“韓總,好久不見。上次在矽穀的那個峰會之後,就一直想找機會再向您請教,可惜您總是太忙。”
    他的話語聽起來像是客套的寒暄,但那種過分“熟稔”的語氣和毫不掩飾的、停留在韓曉臉上的、帶著欣賞與探究的目光,讓這段寒暄本身就帶上了一種別樣的意味。周圍一些原本在低聲交談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目光有意無意地飄了過來,帶著看好戲般的興味。
    韓曉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禮貌而疏離的社交微笑,隻是那笑意比剛才麵對顧老時,明顯冷了幾分。“陳總說笑了。您才是大忙人,聽說永盛最近又投了幾個不錯的項目,恭喜。” 她的回應客氣而簡短,帶著明顯的距離感,甚至沒有接“請教”的話茬。
    陳永坤似乎對韓曉的冷淡並不在意,他哈哈一笑,目光終於,仿佛剛剛注意到似的,轉向了站在韓曉身側、一直沉默微笑的羅梓。他的視線,如同實質的探照燈,在羅梓臉上、身上快速而仔細地掃過,那目光中的評估、審視、以及一絲隱藏極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輕蔑與挑釁,讓羅梓剛剛因為顧老認可而略微鬆弛的神經,瞬間再次繃緊。
    “這位是……” 陳永坤拖長了語調,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仿佛初次見麵的好奇,但那雙精明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真正的疑惑,隻有一種貓捉老鼠般的、饒有興味的打量。
    羅梓知道,考驗來了。這絕非簡單的寒暄。陳永坤顯然早就知道他,此刻的“詢問”,更像是一種故意的、帶有下馬威性質的“審視”和“定位”。
    他沒有等韓曉介紹(事實上韓曉似乎也沒有立刻介紹的打算),上前半步,臉上維持著那溫和得體的微笑,主動向陳永坤伸出手,語氣平穩,不卑不亢:“陳總,您好。我是羅梓。幸會。”
    他的動作標準,姿態坦然,目光平靜地與陳永坤對視,沒有躲閃,也沒有過分的熱情。他刻意省略了“曉曉的朋友”或任何可能引發更多探究的定語,隻給出了最簡單的名字。
    陳永坤似乎對他的主動和這份平靜有些意外,眉梢幾不可察地挑動了一下。他伸出手,與羅梓握了握。握手的力量不小,帶著一種彰顯控製欲的力度,時間也比常規的社交握手略長了半秒。在握手的同時,他的目光依舊如同鉤子,緊緊鎖住羅梓的眼睛,仿佛要透過那層平靜的表象,看穿他內在的虛張聲勢和不安。
    “羅……梓。” 陳永坤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確認,嘴角的笑意加深,但眼底的審視卻更加銳利,“好名字。羅先生……麵生得很,不知在哪裏高就?能站在韓總身邊,想必非同凡響。”
    來了。那個經典的問題,但此刻從陳永坤嘴裏問出來,帶著比之前任何人的試探都更加直接、更具壓迫性的意味。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隨著這個問題,變得更加凝滯。連顧老也微微側目,似乎想看看羅梓如何應對。
    羅梓的心髒在胸腔裏重重地擂動了一下。他能感覺到韓曉的目光,似乎也幾不可察地落在了他身上,平靜,但帶著一種評估的意味。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回答,不僅僅關乎他個人的“表現”,更關乎韓曉的“麵子”,關乎這場“扮演”在麵對明確對手時的“牢固度”。
    他迅速調動起腦海中那些準備過的、應對此類問題的“安全話術”,但陳永坤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和周圍無形的壓力,讓他覺得那些空泛的套話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需要一點更具體、更能“站得住腳”的東西,但又不能太過深入,以免露餡。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了剛才與顧老交談時,顧老提到過近期國際金融市場的一些波動,以及央行可能采取的一些溫和的貨幣政策調整。這些信息碎片,與他死記硬背的某些財經名詞和韓曉偶爾提及的、關於她旗下某個科技基金近期關注“硬科技”和“供應鏈安全”的方向,極其模糊地聯係在了一起。
    幾乎是憑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扭曲的本能,羅梓臉上的微笑不變,目光依舊平靜地迎視著陳永坤,用那種略帶謙遜、但語氣篤定的口吻說道:“陳總過獎了。我目前主要協助曉曉,處理她個人科技投資基金方麵的一些事務,做一些基礎的研究和篩選工作。尤其是近期比較關注硬科技和供應鏈安全這些方向,覺得未來可能會有比較大的機會。在陳總這樣的行家麵前,隻能算是邊做邊學。”
    他的回答,依舊模糊,但比單純的“獨立研究”具體了一些,將自身定位明確為“協助韓曉”、“處理基金事務”,並且點出了“硬科技”和“供應鏈安全”這兩個當前的熱門方向,既顯得“言之有物”,又巧妙地將他與韓曉的利益捆綁在一起,暗示自己是“她的人”,從事的是“她的事”。同時,那句“在行家麵前邊做邊學”,既表達了謙遜,又不至於顯得太過卑微。
    陳永坤眼中閃過一絲更深的詫異,似乎沒料到羅梓能給出這樣一個雖不深入、但至少聽起來“像那麽回事”、且緊扣韓曉業務方向的回答。他臉上的笑容有瞬間的凝滯,但很快又恢複了那種圓滑的熱情。
    “哦?硬科技和供應鏈安全?韓總的眼光果然獨到,布局總是快人一步。” 陳永坤笑著看向韓曉,話裏有話,“羅先生能協助韓總處理這些核心事務,看來也是青年才俊,深得韓總信任啊。”
    他將“信任”兩個字,咬得略微重了一些,目光在韓曉和羅梓之間來回掃視,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曖昧探究。
    韓曉的臉色依舊平靜,隻是那雙秋水般的眸子,似乎比剛才更冷了一些。她沒有接陳永坤關於“信任”的話茬,隻是淡淡地說:“陳總對這兩個方向也有興趣?”
    “當然有興趣,這可是未來的大風口。” 陳永坤立刻接口,仿佛就等著韓曉問這一句,“不瞞韓總,我們永盛最近也在看幾個相關的項目。說不定,以後咱們還有機會合作,或者……切磋一下?” 他最後那句“切磋”,語氣輕鬆,但其中的競爭意味,昭然若揭。
    “商業上的事情,各有各的判斷和機緣。” 韓曉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未承諾,也未拒絕,將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
    “哈哈,韓總說得是。” 陳永坤大笑,似乎並不在意韓曉的冷淡。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舉了舉手中一直端著的兩杯香檳,將其中一杯遞向韓曉,臉上的笑容熱情洋溢,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精明的算計。
    “你看,光顧著說話了。韓總,難得在這樣的場合遇到,我敬您一杯。預祝您接下來的項目,都能順風順水,大獲成功。” 他頓了頓,目光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羅梓,補充道,“當然,也祝羅先生……在韓總身邊,前程似錦。”
    這話聽起來是祝福,但配合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刻意加重的“在韓總身邊”,怎麽聽都透著一股淡淡的、令人不適的嘲諷和試探。仿佛在說:你這小子,不過是靠著女人才有機會站在這裏。
    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更加微妙。許多目光都集中了過來,顯然,陳永坤這杯酒,敬得並不簡單。這不僅僅是一杯社交場合的例行敬酒,更像是一種公開的、帶著挑釁意味的“測試”。測試韓曉對這個“男伴”的重視程度,測試羅梓的應變和“資格”,也測試兩人之間關係的“牢固”程度。
    韓曉看著遞到麵前的香檳杯,沒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陳永坤臉上,似乎在評估他這杯酒背後的真正意圖。她的睫毛在璀璨的燈光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冰冷的銳利。
    羅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按照常規社交禮儀,這種“敬酒”通常由當事人(韓曉)自己應對。但陳永坤的話,明顯將他(羅梓)也牽扯了進去,而且帶著不懷好意的意味。如果他毫無表示,可能會顯得懦弱或“不懂事”,坐實了陳永坤的潛台詞。但如果他貿然介入,又可能顯得魯莽或越俎代庖,讓韓曉不快。
    就在這短暫的、令人窒息的靜默中,羅梓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他想起了“男友手冊”中關於“應對不懷好意的敬酒或挑釁”的應急策略之一:在伴侶被針對時,男伴應適時展現“維護”姿態,但需注意方式和分寸。他也想起了韓曉對酒精的低耐受度(兩杯以上可能出現明顯反應),以及陳永坤那毫不掩飾的、想要灌韓曉酒的意圖。
    幾乎是電光火石間,他做出了決定。
    在韓曉尚未伸手接杯、陳永坤臉上那抹帶著挑釁的笑容越來越明顯的刹那,羅梓極其自然地上前半步,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剛才更加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歉意的笑容,動作流暢地伸出手,卻不是去接陳永坤遞給韓曉的那杯酒,而是輕輕扶住了韓曉拿著手包的那隻手的肘部(一個極其克製、但帶有明顯維護和引導意味的肢體接觸),同時,他的目光轉向陳永坤,語氣誠懇而禮貌,聲音不大,但足以讓近處的人聽清:
    “陳總,您太客氣了。這杯酒,本該曉曉敬您才是。不過,實在不巧,曉曉她最近胃不太舒服,醫生叮囑要盡量避免酒精刺激。您看這樣好不好,這杯酒,我代曉曉敬您,感謝您的祝福,也預祝永盛接下來的項目,同樣精彩。”
    他說著,極其自然地,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從旁邊經過的侍者托盤中,取過一杯同樣冒著氣泡的、但顏色更淺、氣泡更細膩的香檳(他注意到那是無酒精的款式),然後舉杯,微笑著,目光平靜而堅定地看向陳永坤。
    他的動作一氣嗬成,自然流暢,沒有絲毫猶豫或怯懦。那扶住韓曉手肘的動作,既表達了親密的支持與維護,又不過分逾越;那代酒的理由(胃不舒服,醫囑),合情合理,讓人無法反駁,既維護了韓曉的身體和麵子,又巧妙化解了對方可能“灌酒”的意圖;而他自己選擇無酒精香檳,則暗示了他“清醒”和“克製”的姿態,與陳永坤那杯可能意圖明顯的“烈酒”(雖然香檳不算烈,但在此語境下意義不同)形成對比;最後,他不僅代酒,還反過來“祝福”永盛,將一場可能充滿火藥味的“敬酒”,扭轉成了看似平和、實則暗藏機鋒的禮儀往來。
    整個應對,不過短短幾秒,卻展現出了遠超羅梓平時表現的、近乎本能的敏銳、鎮定與技巧。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在如此巨大的壓力下,在陳永坤那明顯不懷好意的目光逼視下,他竟然能做出這樣一套反應。或許,是連日來的高壓訓練和身處絕境的逼迫,激發了他某種潛在的、扭曲的“急智”。
    陳永坤臉上的笑容,在羅梓說出“胃不舒服,醫生叮囑”時,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羅梓會如此迅速、且如此“得體”地介入,更沒料到他會拿出這樣一個無可指摘的理由。他看向羅梓的目光,變得更加深沉,審視的意味更濃,那其中一閃而過的詫異、評估,甚至一絲被巧妙擋回的淡淡惱意,雖然掩飾得很好,但並未逃過羅梓和近處幾人的眼睛。
    而韓曉,在羅梓扶住她手肘、說出那番話的瞬間,身體似乎有極其輕微的、幾乎不可察覺的凝滯。她沒有轉頭去看羅梓,也沒有掙脫他扶住手肘的手(那接觸很輕,一觸即分,在她拿起手包後,羅梓便自然鬆開了),隻是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緒。然後,她抬起眼,看向陳永坤,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社交微笑,仿佛默認了羅梓的一切言行。
    “陳總,抱歉,掃您的興了。” 韓曉的聲音淡淡響起,聽不出喜怒,“羅梓說得對,最近確實不太舒服。他的心意,就代表我了。”
    這話,等於是正式認可了羅梓的“代酒”行為,也等於是公開宣告,羅梓有資格、也有權力,在某種程度上“代表”她。
    陳永坤眼底最後一絲笑意也淡去了,但他很快又恢複了那副圓滑的模樣,哈哈一笑,仿佛毫不在意:“哎呀,韓總身體要緊!是我唐突了,該罰該罰!” 他轉向羅梓,舉起自己那杯香檳,臉上重新堆起熱情的笑容,但那笑容裏,已經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意味,“羅先生,那就……承你吉言了。幹杯?”
    “陳總,請。” 羅梓也舉起手中的無酒精香檳,臉上笑容不變,目光平靜。
    兩隻晶瑩剔透的鬱金香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發出清脆而短暫的“叮”聲。
    羅梓將杯沿送到唇邊,淺酌一口。冰涼、帶著微酸氣泡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正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中的情緒,比剛才更加複雜難辨。
    陳永坤也喝了一口,然後笑著對顧老和韓曉點了點頭:“顧老,韓總,那你們聊,我再去那邊打個招呼。” 說完,他便轉身,端著酒杯,步伐依舊從容,但背影似乎比來時,多了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一場來自競爭對手的、暗藏機鋒的“敬酒”,就這樣,被羅梓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堪堪化解。
    但羅梓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陳永坤離去時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周圍那些愈發複雜的打量,以及韓曉那始終平靜、卻讓人捉摸不透的態度,都在提醒著他——這場在璀璨名利場中的隱形交鋒,遠未結束。而他剛剛喝下的,不僅僅是一口無酒精的香檳,更是這個等級森嚴、危機四伏的世界,給予他這個“闖入者”的、第一杯真正意義上的、混合著審視、敵意與冰冷規則的“洗禮”。
    酒杯已舉,帷幕拉開。
    更激烈的暗湧,或許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