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母心(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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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定大致需求,工匠們繼續輪班幹活,連夜修建。
槐序提著衣箱走出院子,找到之前買的車。
宅子還沒修好,今晚是不能住人,他得找個旅館湊合幾夜。
對院的大門卻突然打開,有個端莊溫柔的婦人走出來,一見槐序提著衣箱正要上車,她卻笑著迎上來:
“吃過飯沒?要不要來家裏坐坐?”
那語氣熟稔的就好像長輩問候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但槐序不領情,站在車邊,提著衣箱警惕的盯著她,一隻手已經拉住車把手。
這是安樂的媽媽。
她覺得槐序很可愛,表現得就像看見陌生大人的小孩子,警惕的幼獸,第一反應不會是展現善意,而是以冷漠來警告。
一想到這孩子過去吃過那般多的苦頭,她又覺著心疼。
心善的好孩子就應該被好好對待。
尤其是槐序不僅心善,而且能力出眾,容貌也當屬上上等,任何父母能有這樣一個孩子,應該都會特別喜愛。
可槐家那個爛賭鬼簡直不像是對待兒子,簡直就是在折磨仇人。
看把孩子變成什麽樣了?
連交個朋友都不敢,任何善意的接近都會被當作是傷害的預兆。
安母溫柔的說:“我是小樂的母親,聽小樂提起過你這個朋友。”“
“真是辛苦你了,我家小樂的性子實在太活潑,沒有半點淑女的樣子,總容易給人添麻煩。不像你,一看就知道是個好孩子。”
她絮絮叨叨誇了一大堆好話,突然話鋒一轉:
“吃了沒?家裏剛做好飯,要不要來我家坐坐,吃頓便飯?”
圖窮匕見。
‘咚!’
回應她的是猛然合攏的車門。
“誒,誒?孩子,路上開慢點,天黑了要小心!”
槐序合攏車門,沒聽對方在說什麽,擰開鑰匙,西洋車的兩個大燈射出明晃晃的光柱,他雙手握緊方向盤,發動車子,一腳油門下去,輪胎便碾著路麵穩穩當當的向前。
黑色轎車很快便開出這條寬敞的街道,向左拐彎,消失在暮色之中。
好心過來搭話的美婦人吃了一身的尾氣。
父親自門後探出頭,安樂在另一側,父女二人各自扒著一邊門往外看。
“我就說你太心急。”
父親從容的說:“你們母女倆呀,都是一個性子,沉不住氣!”
“之前說的好好的,先讓小樂慢慢接觸,等人家習慣了,變成朋友,然後再說把人邀請回家裏。”
“可你呢?平時總教導小樂要端莊沉穩,要耐得住性子……可是一看見人家出門,你就覺得有機會,現在把人家嚇跑了吧。”
“至少態度得擺出來。”母親嗔怪的說:“人家畢竟是女兒的朋友,新家還在修建,夜裏八成是要住旅館在外麵吃飯,我們就住在對麵,總不能裝著看不見?”
“你呀,還是和年輕時一樣。”父親笑容溫和。
“我還沒老呢!”
安樂也舉起手為母親提供支持:“媽媽永遠也不會老!”
“你說是不是,大白?”
“汪!”狗子配合的叫了一聲,嘴裏的肉骨頭掉地上,又被它叼起來,蓬鬆的白色大尾巴晃得像是電扇。
“行了,回家吃飯吧。”
父親背著手走回屋裏,邊走邊說:“這交朋友啊,不能太著急,講究一個水到渠成,三天太短,難以取信。”
“等小樂和人家熟悉了,自然就能把人領回家裏。”
“汪!”大白叼著骨頭跟上。
一家人吃完飯,又到了慣例的問話環節,安樂自覺的走到空地,就準備開始自己的表演。
她先談及昨晚的劉老鬼,又講述上午的三山舊事。
有過一次經驗,她這次邊說邊比劃,一會模仿槐序降服惡鬼穩坐木椅,一會又扮成赤蛇與之談話,演的活靈活現。
父親下意識找出之前的報紙,感慨道:“沒想到凶手這次竟然這麽快就伏誅了,這倒確實是件好事,雲樓少一禍患。”
“是啊。”母親也說:“雲樓這些年越發不太平,西洋人,幫派,還有不知道哪裏來的邪教邪修……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憋悶,叫人提心吊膽。”
“還有那些偷孩子的,現在也沒個說法。”
安樂對這件事持悲觀態度。
別人不知道東坊那幾個是誰殺得,她可是知道。
明明是槐序動的手,赤蛇清掃西坊卻逮住一個邪修,用的還是同款血祭之法,直接把凶手當成此人。
隨便找找都能逮到個邪修。
那暗地裏豈不是藏著更多?
就像在屋子裏光明正大的發現一隻蟑螂。
雲樓這到底是怎麽了?
老規矩難道一點也不頂用了嗎?
……明明前幾年還沒有這麽亂。
她收斂思緒,又講起三山舊事,談到父子二人截然不同的說辭。
父親一聽便說:“這對不了賬,倆人各執一詞,又沒有當年的證據,除非死人能複生,否則這事難了。”
“死人怎麽活呢?”母親歎氣。
“你們猜怎麽著?”女孩一拍手,豎起食指,神神秘秘的說:“槐序,真的讓一個本該死去的人,‘活’過來了!”
那三山舊事,殘月白橋,當年的女子竟然沒有死去,而是製造出死亡的假象,實則本人躲起來,一躲就是好多年,在南坊臨海的港口接手一家成衣店。
槐序隻用三言兩語,便解決一樁舊事。
“好手段。”父親激動地撫掌發笑:“看似一步一走,實則人家早在見到三山之前,恐怕就已經摸清整個舊事的脈絡,找到破局之處。”
“以刀來問,更是絕妙,三言兩語便攻破心房,擾亂思緒又直取要害,極端卻好用。”
母親感慨:“真是,苦命之人作鴛鴦啊。”
“那三山與老板娘,曾經都是苦命人,前塵舊怨未了,殘月白橋空墳……最終能圓滿的走到一起,槐序功不可沒。”
“若是沒有他,這件事不可能會成。”
安樂也覺得高興,有榮與焉。
當時她就覺得槐序很厲害,現在父母果然認同她的看法。
但是隻有父母認同,感覺還不夠。
她有個朋友是寫書的,叫寧淺語。
安樂想著,改天有空過去找她交流交流,看看能不能把槐序的經曆藝術化處理一下,刪掉不應該被人知道的部分,改編成故事。
讓大家都知曉那些經曆以後,想和槐序交朋友的人就會更多了吧?
隻要世界足夠溫暖,他的心一定會有敞開的一天。
那樣的話,就可以真正成為朋友了吧。
安樂又說起下午的事情,她傳承【三界災劫滅度書】,一步登天修行至上法門,未來有望成為玄妙子的弟子。
隻不過礙於燼宗的規矩,她現在仍然得從初級信使做起。
“……燼書?”父母麵麵相覷,都能看見彼此誇張的表情。
燼書可是傳說故事裏的修行法,當年那位號稱天人之下最強的真人,其故事至今仍在被說書先生編成一個又一個版本,在坊間,在茶樓,在市井江湖與學府之中傳唱。
而現在,他們的女兒,竟然也成為燼書的傳承人?
他們的女兒,有機會成為新的傳說般的大人物?
……成為真人?
他們這輩子都沒想過這種好事能落到自家頭上,多少人祖墳冒青煙,祖宗踢開棺材板爬出來都不一定能有的機會,竟然被他們的女兒給碰上了?
“我女兒有真人之姿!”父親驕傲的說。
母親嗔怪的眼神看著丈夫,卻說:“還要曆劫磨難呢,修行哪有那麽容易?”
“我這不算什麽。”安樂高興的說:“槐序才是真的厲害!他一息就練成了燼書,大家差點都以為他失敗了,沒想到是他練得實在太快!大家都沒看清!”
父親以為聽錯了:“一息即成?”
安樂肯定的點點頭,她的眼神裏仿佛有光,繪聲繪色的描述著當時的情景。
不久之後,雲樓城便會將今日之事傳揚出去,真人會出手抹掉他們的名字,但所有人都會知道燼宗一天出現兩位燼書的傳承人。
其中一位更是一息練成【三界災劫滅度書】,千古無二。
“……何等驚人的天資。”
父親失態的按著桌子站起來,在屋內來回踱步,神情激動:“這是天才,真正的人傑啊,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要做大事。”
他動作太快,傷到腰,表情又扯動前幾天的傷口,難受的扶著牆呆愣的站著,看著自己蒼老粗糙的手掌,又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
好事,修成燼書當然是好事。
好的簡直超出想象。
可他這個父親,卻不能為女兒做什麽,反而在未來有可能變成她的累贅,成為修行之中的災劫。
父親閉上眼,沉聲說:“小樂,以後你們之間的事,我和你媽媽不再幹涉,也不需要再每天向我們匯報你的行程。”
“如果你真的喜……”
母親打斷話題:“小樂,先去休息吧,我和你爸爸聊一聊。”
“好。”安樂不明所以,乖巧的準備去洗漱然後睡覺。
女孩哼著歌走回自己房間,隻剩夫妻二人沉默的對坐著,目光掃過老舊的家具,泛黃的窗紙,透過窗隙望見夜空,那一輪月亮如此的高遠,皎潔又圓滿。
他們不過戰戰兢兢的維係生活的小人物。
本以為柴米油鹽醬醋茶,便會是生活的全部。
可是,女兒卻成功傳承燼書,女兒喜歡的人乃是舉世無雙的‘人傑’,未來的生活注定會脫離他們兩個小人物所能想象的,最大最遙遠的邊界線。
時代的浪潮滾滾而至,雲樓的老規矩搖搖欲墜。
女兒和她的朋友們將會站上那浪潮的頂端,而當父母的卻隻能仰望,無法提供助力。
甚至……
稍不留意,一縷浪花便能將他們吞沒。
“小鳥要飛走了,飛越我們一輩子也望不見的高山,看見我們一輩子也看不見的風景,我們追不上她,看不見終點,可能也看不見過程。”母親說。
父親沉默著,老男人鬢角發白,按著浮腫的眼眶,坐在椅子上佝僂的脊背一點點努力挺直,望著窗外高遠皎潔的月亮,突然笑著說:
“那就放手,讓她飛啊,加油鼓勁。”
“當父母的,哪個不盼著孩子可以過得好點?”
“再說,我們本來就看不見孩子的終點。”
“去休息吧,明天去開店,工作,賺錢……生活還得繼續,太陽照常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