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黃昏獨行(一更,3k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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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聲。
路人被驅散,驚異的回頭看去。
車燈迎著暮色,厚實的車胎碾過石板,在路人驚訝和豔羨的目光裏,完全屬於奢侈品的西洋車利落的完成側方停車,停在路邊。
少年踢開車門,修長挺拔的身影踏上北坊的街麵,紅瞳看看即將落下的太陽,又轉向仍在營業的西點店。
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冷漠,目光從不在多餘的人身上停留,隻專注於自己的事情,環境如何,別人的反應怎樣,人間的喜怒悲歡——似乎全都與他無關。
他存在於此,卻活在與旁人不同的世界裏。
人們又覺得他極為孤僻,容貌出眾到輕而易舉的就能成為視線焦點,開著完全不必要的奢侈品,說明也不缺乏金錢。
可他卻是獨自一人出現,沒有司機,沒有隨行的仆人,更沒有理論上應該陪在身邊的女孩。
在這樣孤獨的暮色裏,身邊居然連個朋友都沒有。
無人敢與他搭話。
因為少年的服飾帶有灰燼物流的標識,氣質也不像那些和善的初級信使,應當是真正的修行者。
他沒有市井江湖的煙火氣。
槐序走到西點店櫥窗前,店裏的姑娘甚至不敢和他說話,拿著賬本,一時有些愣神。
她不明白這樣獨特的人,以這種氣勢洶洶的架勢過來,是要做什麽。
難道這裏有他的仇人?
冷漠孤僻的少年從兜裏抽出手,纖細修長的手指舉在半空,西點店姑娘的心也跟著提起,甚至幻想出一部跌宕起伏的言情故事,包含江湖仇殺、蛋糕姑娘的幻夢……多種複雜的要素。
她緊盯著那根手指,在極為短暫又極為漫長的瞬間,猜測著來者的真正目的。
期待著,他會指向何物。
猶豫不決的手指在半空懸停一小會,果斷的指向某處,姑娘也滿懷期待的看過去。
會是什麽?
冷漠孤僻的美少年指向——店裏的最後一份奶油蛋糕。
“我要水果蛋糕。”槐序語氣平靜,理所當然。
“啊?”
姑娘有些錯愕,轉眼又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
一邊問候客人還有什麽需求,一邊麻利的去打包。
冷漠孤僻的神秘少年卻喜歡吃甜品。
這種反差的感覺剛好戳中她內心的柔軟,一時間好像被月老拿鐵索捆了幾圈,喜歡的恨不得以大姐姐的身份把人抱進懷裏揉搓。
但槐序並不理會她,紅瞳冷漠的目光抗拒著一切好意,目視著對方把想要的東西打包好,提著盒子就準備離開。
他的執行能力一向很強。
在赤蛇那邊想起人販窩點一事,決定之後要去清掃,他直接就開著車在北坊轉悠幾圈,排查一下地址,確認記憶是否有誤。
結果是沒什麽問題。
北坊的幾個窩點還在他印象裏的位置,尚未轉移過。
之後再依次排查南、西、東三個坊區。
等到稍微修行幾天,學會新拿到的法術,就可以去突襲一波,賺點助益修行的補品,同時完成從良的承諾。
反正,折磨惡人,殘殺人渣,不算違背諾言。
突襲一個窩點,可以同時賺取血祭回饋、劫氣和屬性點,一舉三得。
至於解救被拐兒童……順手的事。
開著車轉一圈忙完正事,又累又餓。
路過西點店,瞥見還在營業,槐序就想著買點甜品嚐嚐。
本來他今天的計劃是去南坊的‘興盛樓’吃飯,那裏的廚子手藝不錯,尤其擅長料理羊肉,招牌菜有炙雲鯨、九重山、雲樓月……
味道很好,很有特色。
這幾天忙於正事,過的極為緊湊,一直抽不出空去品嚐美食。
今天剛有些興致,就被安樂攪擾了。
讓她煩了一路,攆又攆不走,罵也全當耳旁風,嘀嘀咕咕的在他耳朵邊上念經一樣講著雞毛蒜皮的小事——氣的他半點胃口都沒有。
還是吃點甜品吧。
這間鋪子前世好像來過幾次,沒有摻什麽狠料,而且比較幹淨,東西都是當天做。
來的也挺巧,居然還沒關門。
槐序坐回車裏,合上車門,隔絕外界的嘈雜。
少年在黃昏的光影裏側身將蛋糕穩妥的安置在右側的座位,而後規規矩矩的坐回駕駛位,整整衣襟,扯扯袖口,對著玻璃撥弄頭發,又聞聞身上有沒有異味。
他有個很不錯的計劃。
先舒服的洗個澡,把衣服和身體都洗的幹幹淨淨,然後坐在桌子前麵,一邊欣賞天上的月光,一邊品嚐新買的水果蛋糕。
等到吃完甜品,剛好可以安穩的睡一覺。
如果運氣好,說不定不會有噩夢,也沒有雜音,一整夜都能睡得安穩。
他的睡眠很淺,稍微有一點動靜就要被驚醒,有時還會應激的尋找‘敵人’,永遠都睡不踏實。
噩夢更是常有的事,一夜來來回回要醒很多次。
夜裏有時驚醒,一時半會又睡不著,就隻能呆呆的坐著,凝視著黑暗又陌生的房間。
有點難受。
卻沒什麽好辦法。
修行到一定境界後,倒是可以免於睡眠。
但現在,他隻能忍著。
希望這個蛋糕的味道好一些,能夠在填飽肚子之餘,讓他對漫長的夜晚多出幾分耐心,焦慮和噩夢稍稍遠去。
黃昏的餘暉照著少年的臉龐,人前的冷漠稍稍鬆懈,顯出幾分柔和,他眸光低斂,紅瞳凝視著長街,隔一會又回過神瞧瞧手邊的蛋糕,心情似乎也變得不錯。
槐序握住鑰匙,準備發動車子,餘光卻瞥見一個眼熟的身影。
櫥窗前站著一個女孩,黃昏的暮色襯得她身形單薄,孤獨的像是一隻離群的紅色小鳥。她微微低頭,眸子似乎在凝視著某處——那裏原本應該擺有什麽東西。
是遲羽。
“不好意思,已經賣完了。”
店員歉意的說:“最後一個剛賣出去。”
遲羽沒聽見她在說什麽,隻是呆呆的凝視著空蕩蕩的櫃台,又抬頭看看天氣——今天晴朗無雲,月亮已從東方升起,黃昏的餘暉暗淡了,幾顆亮閃閃的星星掛在天上。
不是雨天。
不適合去海邊,更不適合去哭泣。
沒有雨水的話,眼淚會被人看見。
她已經21歲,是獨當一麵的中級信使,年紀輕輕就成為‘精銳’,大師有望,甚至近期還帶著幾個後輩,擔任著‘老師’式的角色。
她已經變成曾經憧憬的前輩了。
所以,不可以哭。
哪怕今天是她們的忌日。
前輩臨死前說過,不要在她們的忌日裏哭泣。
因為前輩覺得,她哭起來會很難看。
但是,喜歡吃的東西賣光了。
今天經曆的一切都很不順利。
熬夜寫出的稿子沒能講完,糾紛未能調解,好意勸解也變成誤人子弟……
後輩們打成一片,而她卻隻能在旁邊看著,前輩式的可靠形象始終沒有樹立起來。
永遠在狀況之外。
連說話都經常被人打斷。
本來想著先去祭奠朋友,卻在墳地碰見朋友的妹妹也來祭奠逝者。
那個孩子恨她,質問她為何當初死的不是她。
墳地的氣氛冷的像是當初那個晴朗的白日,午後的陽光如血一樣妖冶。
她挑著臨近黃昏的時間過去,也存著幾分僥幸,想著在這個時間興許不會像往年一樣碰見那個孩子——但她發現,對方一整天都會在那裏等待著。
那個孩子在早上過來,呆上一整天,到臨近黃昏也不會離去,長久的凝視冰冷的石頭,好像一個失鄉的亡魂。
想要在這一天的忌日裏避開對方,完全是癡心妄想。
她隻能在那種詭異的氛圍裏完成屬於自己的祭奠,然後逃一樣的離開。
本想通過吃點東西來排解一點憂傷,就來到最熟悉的甜品店。
最喜歡的蛋糕卻恰好賣完。
她隻能望著空蕩蕩的櫃台,一時有些發愣。
……今天為什麽不是雨天?
“您,要不要看看其他的店?”
店員隻覺得這位冷美人實在不好相處,從過來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
以前都是買了東西就走,這次恰好賣完了,她卻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
該不會要找麻煩吧?
遲羽沒有回答,隻是平靜地轉過身,孤獨地走向長街的一側。
火紅的眸子仿佛木炭燃盡前的最後一點餘光,眺望著即將落下的太陽,意外瞥見路邊還有一輛車子停著。
她沒有在意,就這樣孤單的走著。
黃昏暮色,一人獨行。
車子發動起來,發出惱人的喇叭聲,毫無顧忌的從她身邊開過去,打開的車窗裏丟出個什麽東西。
遲羽下意識用法術接住,讓那個東西穩穩當當的懸停在半空,朝車內看了一眼,意外瞥見一雙熟悉的,冷漠又孤僻的紅色眼瞳,少年非常討厭的盯著她。
“槐序?”她既驚訝又哀傷,第一反應是去摸眼角,確認有沒有淚水。
但槐序並沒有理會她。
少年冷漠的眼神一閃而逝,車子毫無停留的向前,仿佛他隻是隨手丟個垃圾。
車子開遠了。
遲羽呆呆地看著越來越遠的黑色車子,很快就連車燈發出的光線也望不見。
那輛車肆意的疾馳,拍著喇叭,卻又沒有碰到過任何行人,靈活的像是一條魚。
魚遊進孤獨的黑夜裏。
水果蛋糕穩穩當當的飄在半空,一點點落到她的手上,發冷的指尖觸碰盒子,還能感受到幾分溫暖,心與眼都在酸澀。
對視的瞬間,遲羽便察覺槐序的眼神透著疲憊和隱約的哀傷——蛋糕應是他慰籍心靈的晚餐。
可是,他卻以冷漠的態度,討厭的盯著她,把自己的晚餐讓出來,讓出一份溫暖。
她抬頭,長街卻不見少年的影子。
那個被她單方麵認為與自己很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少年,他在黃昏駕車獨自遠去,不給人留下任何感謝他的機會。
如果追上去,他大概也會說:‘自作多情,什麽蛋糕?我不想吃了,隨手丟個垃圾而已!’
一如既往的不坦率。
黃昏已盡,黑夜吞沒太陽的最後一點餘暉,星光閃爍著,看不見雲彩,一輪殘月高懸於天際,雨天並未到來。
遲羽邁步向前。
提著甜甜的蛋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