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族的黑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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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聽雨軒的。
陳風那句問話像一枚生鏽的釘子,楔進他記憶的斷層裏。車窗外掠過的街景模糊成色塊,周小雨的匯報聲仿佛隔著水傳來:
“……已經派人去戶籍係統調你的老檔案,但陳風說得對,你父母走得早,很多記錄可能不全。林哥?林哥你還好嗎?”
“去老宅。”林羽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老宅?你不是說那裏十幾年前就——”
“現在就去。”
那是位於瀾城老區邊緣的一座獨棟小樓,紅磚牆爬滿枯死的藤蔓。自從父母在他十歲那年因意外去世後,他就被舅舅接走,再未回來。房子一直空置,偶爾請人簡單維護。
推開生鏽的鐵門時,一股混合著黴味和塵埃的冰冷氣息撲麵而來。客廳的家具還蒙著白布,在昏暗光線下像一群沉默的幽靈。
周小雨打開手機電筒。“林哥,我們要找什麽?”
“我不知道。”林羽走向樓梯,“任何與我父母有關的東西。相冊、信件、日記……或者,”他頓了頓,“鏡子。”
二樓父母的臥室保持著最基本的原貌。林羽掀開床上的防塵布,灰塵在光束中狂舞。他拉開床頭櫃抽屜——空的。衣櫃裏隻有幾件過時的衣服,口袋空空如也。
“像被清理過。”周小雨檢查著書桌,“太幹淨了,不像是突然離世留下的房間。”
林羽走到靠牆的五鬥櫥前。最上麵的抽屜卡住了,他用力一拉,木質滑軌發出刺耳的**。
抽屜裏隻有一件東西:一個深紫色的絨麵方盒,巴掌大小,邊緣磨損得發白。
沒有鎖扣。林羽掀開盒蓋。
裏麵沒有照片,沒有信件。隻有三樣物品:
一枚褪色的銀質長命鎖,正麵刻著模糊的“平安”二字,背麵……是一個極其簡約的線條紋樣,由彎月和門戶符號組成。
一小撮用紅線捆紮的頭發,已枯黃脆弱。
以及,一張對折的、脆黃的信紙。
林羽屏住呼吸,小心展開信紙。是母親的筆跡,娟秀但潦草,仿佛在極緊迫的情況下倉促寫就:
“給小羽:
若你長大後看到這封信,說明‘它’又出現了,且已找上你。原諒媽媽不能說得太明白,有些真相知道即是詛咒。隻需記住:
1. 不要相信鏡中任何與你動作不一致的倒影。
2. 若倒影開始自主行動,去找城南‘聽雨軒’陳姓老板,他欠林家一條命。
3. 你左肩後有一塊胎記,形如缺月,那是烙印,也是鑰匙。必要時,以血觸及鏡麵,可短暫打開‘門’,但絕不可跨入。
4. 林家的罪,不應由你償還。毀掉所有鏡子,永遠。
媽媽愛你。爸爸也是。
勿念,勿查,勿回頭。”
信紙從林羽顫抖的指間滑落,飄到積灰的地板上。
“林哥!”周小雨驚呼,指向他的後背,“你肩膀……在發光!”
林羽猛地扯開衣領,側頭。借助手機光束,他看見自己左肩胛骨下方,那塊從小就被說是“青色胎記”的皮膚,此刻正透出極其微弱的、冰藍色的熒光。形狀正如信中所說——一彎缺月。
而更詭異的是,當這熒光亮起時,房間角落裏那麵蒙著厚布的落地穿衣鏡,布幔下方,同樣泛起了一圈一模一樣的冰藍光暈。
“那鏡子……”周小雨聲音發緊。
林羽走過去。灰塵在光束中飛舞,他伸手捏住厚重的防塵布邊緣,深吸一口氣,猛地扯下!
布幔滑落,塵埃如霧騰起。
鏡麵完整,但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像是被重擊過。水銀塗層大片剝落,露出後麵斑駁的木板。這是一麵已經徹底報廢的鏡子。
然而,在那些縱橫交錯的裂紋中心,在為數不多還能映出影像的鏡片裏——林羽看到了。
不是現在的自己。
是大約七八歲時的他,穿著早已遺忘款式的睡衣,站在鏡前。年幼的林羽臉上滿是淚痕,眼神驚恐,雙手死死捂住耳朵。他的嘴在動,無聲地喊著什麽。
口型是:“媽媽,鏡子裏有人!”
緊接著,鏡中小林羽的身後,陰影裏緩緩伸出一隻蒼白、修長、屬於成年女人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鏡子內外的林羽,同時僵住。
“林哥!”周小雨的尖叫和手機落地聲同時炸響。光束亂晃,鏡中影像瞬間消失,隻剩破碎的鏡麵和現實中林羽慘白的臉。
他踉蹌後退,撞到五鬥櫥。絨麵盒子翻落,長命鎖和發束散出。就在此時,他口袋裏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是蘇瑤。他機械地接通。
“林羽,你在哪?”蘇瑤的聲音罕見地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帶著急促的喘息,“技術科剛把瑜伽館那麵鏡牆拆解分析,在背麵木板的內側,發現了刻痕!非常深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或硬物反複摳挖出來的!”
“刻的什麽?”林羽聽見自己問,聲音飄忽。
“一個日期。十五年前,七月十四。”蘇瑤停頓一秒,“還有一個名字的縮寫……L.Y.”
林羽的生日是七月十五。
L.Y. —— 林羽。
“不止這些。”蘇瑤的語速更快,“我對比了兩名死者的心理檔案和消費記錄,發現一個被忽略的共同點:在接觸鏡子的前一周,他們都去過同一家心理診所,進行過‘催眠回溯療愈’! 診所的名字叫‘心鏡坊’,主治醫生叫……”
“叫什麽?”林羽握緊手機,指甲陷進掌心。
“沈清影。”蘇瑤吐出這個名字,“更巧的是,這家診所三個月前就已關閉,沈清影本人下落不明。但我在衛生係統查到,沈清影畢業於瀾城醫學院,而她當年的導師之一——”
“是誰?”
“是你母親,林靜教授。”
電話兩端,同時陷入死寂。
老宅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徹底暗了下來。沒有開燈的房間沉入濃稠的黑暗,隻有地上摔落的手機電筒,光束斜斜照射著那麵破碎的穿衣鏡。
鏡中,那片尚能反光的碎片裏,不再映出房間景象。
它映出了一間陌生的、看起來像是診療室的房間。
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對鏡頭,長發挽起。她麵前的治療椅上,躺著一個緊閉雙眼的男人——是趙永昌。女人手中拿著一個懷表似的東西,在趙永昌眼前緩慢晃動。
女人的側臉轉過來一點。
林羽的血液在那一刻凍結。
那是蘇瑤的臉。
但又似乎不是。鏡中“蘇瑤”的眼神冰冷、空洞,嘴角帶著一種非人的、研究標本般的審視表情。她俯身,在昏睡的趙永昌耳邊低語著什麽。
然後,她像是察覺到了被窺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視線精準地“看”向鏡麵——或者說,透過這麵破碎的穿衣鏡,看進了林羽所在的老宅房間。
鏡中“蘇瑤”的嘴唇開合,沒有聲音,但口型清晰可辨:
“你找到盒子了。”
“現在,輪到你了。”
手機從林羽徹底失去知覺的手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電筒光滾向牆角,房間徹底陷入黑暗。
在最後一絲光消失前,林羽看見,那麵破碎鏡子的所有裂縫中,同時滲出了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
像血。
又像某種正在蘇醒的東西,睜開了無數隻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