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鏡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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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持續了三秒,或者三年。時間在冰冷的恐懼中失去了刻度。
    直到周小雨顫抖的手指摸到掉落的手機,電筒光柱猛地刺破黑暗,筆直打在鏡子上——鏡麵幹爽,裂紋依舊,沒有任何血跡或異象。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兩人同時產生的幻覺。
    但林羽知道不是。左肩胛下那塊缺月胎記,此刻正隱隱發燙,像一塊嵌入皮膚的烙鐵。母親信中的警告在腦中尖嘯:不要相信鏡中任何與你動作不一致的倒影。
    剛才鏡中那個“蘇瑤”,她的眼神……
    “林哥!”周小雨撿起他的手機遞過來,屏幕還亮著,通話早已中斷,最後顯示蘇瑤的號碼。她試著回撥,忙音。“蘇瑤姐的電話打不通!”
    林羽強迫自己從地板上的信紙移開目光。母親的筆跡,肩上的烙印,鏡中的低語,沈清影的診所,還有蘇瑤……碎片太多,但它們正在某種黑暗的引力下,拚湊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圖畫。
    “聯係隊裏,立刻定位蘇瑤手機,查她今天所有行蹤。”林羽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冷靜,隻有他自己能聽到那冰層下的裂紋,“同時,調取‘心鏡坊’診所的全部注冊資料、患者記錄,特別是沈清影和……我母親的關聯證據。”
    “那你母親……”
    “查。”林羽打斷她,彎腰撿起那張脆黃的信紙,小心折好,和長命鎖、發束一起收回絨麵盒子。“但避開內部係統,用你的私人關係,暗中查。”
    周小雨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麽,重重點頭:“明白。”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刑偵隊的內線。技術科老張的聲音透著壓抑的激動:“林隊!‘藏古齋’趙永昌的屍檢有突破!不隻是鎖骨,他後背脊柱第三節對應的皮膚下,發現微型晶體嵌入!成分……初步判斷是高度提純的矽酸鹽,混有微量金屬汞和銀,形態和鏡子碎片高度相似!”
    “植入物?”
    “不像手術植入,沒有任何切口愈合痕跡。更像是……從內部長出來的,或者被某種力量從外部直接‘壓’進皮肉骨骼的。”老張頓了頓,“更邪門的是,這些晶體在紫外燈下,會顯現出微弱的熒光紋路,我們拍下來了,發給你。”
    圖片傳輸過來。放大後,趙永昌後背皮膚下的熒光紋路,赫然是那個紋章的局部——正好是“門戶”符號的一部分。
    “瑜伽館死者蘇婉呢?查了嗎?”
    “正在重新屍檢,結果一出馬上通知。但林隊,還有件事……”老張壓低聲音,“你讓我們查的那串給蘇婉發信息的亂碼號碼,雖然來源無法追蹤,但我們分析了短信發送的基站信號範圍,有一個微弱但反複出現的信號源,就在……”
    “在哪裏?”
    “市心理衛生研究中心。蘇瑤博士所在的單位大樓。”
    電話掛斷後,林羽感到一陣眩暈。他扶住布滿灰塵的五鬥櫥,指尖碰到櫥櫃側麵一處不平整的凹痕。他低頭,用電筒照亮。
    那不是磨損,是刻痕。一行極其細小、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刻字:
    “鏡觀心,心成鏡。罪與罰,皆自映。——林靜,1998.夏”
    是母親的筆跡。1998年,他兩歲。這行字像一句箴言,又像一道咒語。
    “林哥,有消息了。”周小雨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我朋友在衛生係統檔案館翻到些老資料。沈清影,女,四十二歲,十五年前從瀾城醫學院碩士畢業,導師確是你母親林靜教授。但檔案裏有一條備注:‘該生研究方向涉及非傳統心理學與感知邊界,爭議較大,部分實驗數據未獲認可’。還有,她在八年前獨立開設‘心鏡坊’診所,但三個月前診所突然注銷,原因不明。至於下落……最後一個登記住址是空戶。”
    “爭議較大的研究方向?具體是什麽?”
    “記錄很模糊,隻提了幾個關鍵詞:‘鏡像神經元超常激活’、‘集體潛意識投射的實體化幹涉’、‘基於光學反射的心理印記存取’……”周小雨念著這些拗口的術語,眉頭緊皺,“這聽起來……不太像正規心理學。”
    “當然不像。”林羽想起陳風關於鏡子“契約”和“誘餌”的說法,“這聽起來像是在用科學術語包裝某種古老巫術,或者反過來,用巫術去驗證某種危險的心理學猜想。”他拿起那個深紫色絨麵盒,“走,去找陳風。他隱瞞的東西,該吐出來了。”
    兩人剛走出老宅臥室,林羽的腳步猛地停住。
    走廊盡頭,通往閣樓的樓梯下方,原本空無一物的牆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麵橢圓形的化妝鏡。鏡框是褪色的桃木,樣式老舊,鏡麵卻光潔如新。
    鏡中映出昏暗的走廊,和他們兩人的背影。
    但鏡中“林羽”的肩上,多了一隻手。
    那隻手蒼白纖細,屬於女人,正輕輕搭在“林羽”的右肩,指尖仿佛無意識地勾著他的衣領。而鏡中“周小雨”的身旁,則多了一道模糊的、矮小的影子,像是個孩子,牽著“她”的手。
    現實中的走廊,空無一人。
    “別看,走。”林羽低聲命令,強行挪開視線,拽著已經僵硬的周小雨快步下樓。他能感覺到背後那麵鏡子“注視”的視線,冰冷粘稠,如影隨形。
    直到衝出老宅,回到車上,發動引擎駛入霓虹初上的街道,那股寒意才稍稍褪去。
    “那鏡子……剛才絕對沒有!”周小雨聲音發顫。
    “它現在有了。”林羽緊握方向盤,指節發白。鏡子在移動,在增殖,在根據“規則”主動靠近獵物。母親說“毀掉所有鏡子”,但瀾城有百萬麵鏡子,如何毀盡?
    聽雨軒今晚早早關了門,但側邊的小門虛掩。陳風似乎知道他們會來,正坐在內室茶桌前,麵前攤開一本邊緣焦黑的皮質手劄。他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灰敗,左手腕那塊灰白印記似乎擴大了些,像在緩慢侵蝕。
    “我猜到你們會回來。”他示意兩人坐下,目光掃過林羽手中的絨麵盒,瞳孔微縮,“找到林家的東西了?”
    林羽將盒子放在桌上,推過去。“我母親留下的。她說你欠林家一條命。”
    陳風的手顫抖了一下。他翻開盒蓋,看到長命鎖和發束時,喉嚨裏發出一聲哽咽般的歎息。他拿起那枚銀鎖,拇指摩挲著背麵的簡約紋樣。“這是我當年……送給你母親的結婚禮物。背麵的紋路,是林家‘護心鏡’的簡化符。她一直戴著,直到……”他沒說完,小心放下銀鎖,又看向那束頭發,眼神哀慟欲絕。
    “直到什麽?”林羽追問,“我母親和這件事到底有什麽關係?她和沈清影,和‘心鏡坊’,和這些殺人鏡子,有什麽關係?”
    陳風沉默良久,終於翻開那本焦黑手劄,指向其中一頁泛黃脆化的圖紙。圖紙上畫著一麵結構極其複雜的銅鏡剖麵,內部有多層鏤空雕刻和鑲嵌,中心正是那個門戶符號。
    “這不是普通的鏡子。”陳風的聲音幹澀,“林家祖傳的手藝,鑄造的是一種‘心鏡’。它的核心原理……用你母親後來的研究術語說,是通過特殊的光學結構和金屬配比,結合持有者的精神投射,在鏡麵內部形成一個短暫的、局部的‘現實褶皺’。這個褶皺可以儲存強烈的情緒、記憶片段,甚至……人格碎片。”
    “就像硬盤?”
    “比那更糟。硬盤是死的,而這些儲存進去的東西,在特定條件下——比如七日的月光周期,或者強烈的負麵情緒共鳴——會獲得某種程度的‘活性’,試圖掙脫,尋找新的載體(宿主)。這,就是‘鏡中詛咒’的本質。”陳風指向手劄另一頁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林家祖先發現這個現象後,試圖將其用於治療,引導病人將創傷記憶‘存入’鏡中,以期解脫。但很快就失控了。存入的東西會汙染鏡子,鏡子會反過來誘惑、扭曲下一個接觸者,直到引發‘溢出’——也就是死亡獻祭,用生命能量暫時平息鏡中躁動的‘回響’。”
    林羽感到喉嚨發緊:“我母親……她知道這些?”
    “她知道。她甚至一度想用現代科學徹底解析並控製這種力量。”陳風閉上眼睛,“沈清影是她最激進的學生,完全癡迷於此。她們瞞著所有人,進行了一係列實驗,試圖主動製造‘可控的心鏡’,甚至想……反向操作,從被汙染的古老鏡子中提取‘回響’,進行研究。十五年前,實驗地點就在你們家,那間閣樓。”
    閣樓。林羽想起剛才走廊盡頭多出的那麵桃木鏡,以及小時候記憶中那片黑暗的房間。
    “實驗出了什麽事?”
    “一場慘烈的‘鏡爆’。”陳風的聲音低如耳語,“多重鏡麵反射共振失控,現場所有鏡子同時炸裂。你母親重傷,沈清影麵部和手臂嚴重割傷,精神也受到巨大衝擊。而最可怕的是,一麵核心實驗鏡的‘回響’……逃逸了。它沒有實體,像一段活著的噩夢,潛伏進了瀾城的鏡像維度。這些年斷斷續續的鏡子相關死亡事件,很可能都是它在尋找‘錨點’,試圖完全降臨。”
    “那麵核心實驗鏡,就是現在這一麵?”
    “不。”陳風搖頭,“那麵鏡當時就毀了。但現在出現的這麵……我懷疑,是沈清影後來根據實驗數據,自己偷偷仿製的。甚至不止一麵。她可能想重新捕捉那個逃逸的‘回響’,或者,她有更瘋狂的目的。”他直視林羽,“你母親在事故後,銷毀了大部分資料,嚴禁沈清影繼續研究,並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了你——我猜,是通過某種‘鏡像屏蔽’,或者,在你身上留下了反向的‘烙印’。”他看向林羽的左肩。
    “那你呢?”林羽盯著陳風手腕的灰白印記,“你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什麽角色?你說你欠林家一條命。”
    陳風慘然一笑:“我妻子,林蔓,是你母親的妹妹,你的小姨。十五年前那場實驗,我也在場。是我提供的幾麵關鍵的古鏡殘片。事故發生時……我推開了你母親,林蔓卻為了護住年幼的你,被鏡片擊中後頸。”他撩起後頸的頭發,那裏有一道猙獰的、泛著玻璃質光澤的舊傷疤,“她沒死,但脊椎神經受損,常年臥床,意識也……不太清醒。而我也被鏡子的力量標記,成了‘仆從’。你母親認為,是我帶來的古鏡殘片導致了共振失控,害了林蔓。她恨我,但也知道我有用,因為我被標記後,能模糊感應到那個逃逸‘回響’的動向。所以她臨終前,或許通過這封信,給了你找我的提示。”
    信息量巨大,林羽感到頭痛欲裂。家族的悲劇、母親的秘密、小姨的現狀、陳風的贖罪、沈清影的偏執……全都糾纏在鏡子的詛咒裏。
    “沈清影現在在哪?那個‘心鏡坊’診所裏有什麽?”
    “我不知道她的具體下落。但‘心鏡坊’……”陳風從茶幾下抽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我這些年也在查。這是我買通的私人偵探,三個月前診所關閉前偷拍到的內部照片。”
    照片拍得很模糊,但能看出診所內部裝修異常簡潔,幾乎沒有任何裝飾,隻有大片大片的白色牆麵和天花板。而在每麵牆的角落,都安裝著不起眼的黑色半球形攝像頭。
    “沒有鏡子?”周小雨問。
    “這正是問題所在——一個叫‘心鏡坊’的地方,卻沒有一麵鏡子。”陳風抽出另一張照片,似乎是某個隱藏房間,裏麵擺滿了顯示屏,屏幕上分割著無數個實時監控畫麵,畫麵內容……全都是不同診所房間的影像,角度各異。
    “她在實時監控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度。但監控的目的是什麽?”林羽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第三張照片,是診所地下室的門,金屬門上有一個電子鎖,旁邊貼著打印的標簽:“歸檔室  鏡映樣本庫  未經許可嚴禁入內”。
    “鏡映樣本……”林羽想起蘇婉和趙永昌都接受過的“催眠回溯療愈”。
    “我懷疑,”陳風一字一句道,“沈清影所謂的治療,根本不是消除心理創傷。而是利用催眠和特定環境引導,將患者的深層記憶、恐懼、執念‘提取’出來,以某種方式‘存儲’。而存儲的媒介……”
    三人目光同時落在桌上那麵小小的碎鏡上。
    林羽的手機再次響起,是老張,語氣近乎驚恐:“林隊!重新屍檢結果,蘇婉的脊柱同樣發現微型晶體嵌入!紋路是紋章另一部分!還有,技偵那邊剛破解了‘心鏡坊’診所部分內部網絡殘留數據,發現一個加密子目錄,目錄名是‘七日孵化隊列’,裏麵……裏麵有一份實時更新的名單!”
    “名單上有誰?”林羽的心跳如擂鼓。
    “正在破解權限,但看到了前幾個名字……有趙永昌,有蘇婉,還有……”老張的聲音在發抖,“還有周小雨!下一個輪值日期是……明天!”
    周小雨手機從掌心滑落,屏幕摔裂。她臉上血色盡褪。
    幾乎是同時,聽雨軒外堂傳來“嘩啦”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麽玻璃製品摔碎了。
    陳風猛地站起:“是前堂那麵螺鈿鏡!”
    三人衝出去。隻見前堂那麵精美的落地鏡安然無恙。但旁邊博古架上,一麵展示用的巴掌大小化妝鏡,卻摔落在地,鏡麵完好無損,但鏡框碎裂。
    鏡子平躺在地,鏡麵朝上。
    鏡中映出的,不再是天花板。
    而是周小雨驚恐萬分的臉。鏡中的她,正站在一個純白色的、沒有門窗的房間裏,拚命拍打著看不見的牆壁,嘴巴張大,仿佛在尖叫。她的脖頸上,已經隱隱浮現出一圈細小的紫紅色斑點。
    現實中的周小雨雙腿一軟,被林羽一把扶住。
    鏡中的影像持續了三秒,然後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麵,閃爍了幾下,消失了。鏡麵恢複了正常,映出昏暗的店鋪頂棚。
    但那三秒鍾的畫麵,已足夠烙印在每個人眼中。
    陳風蹲下身,仔細查看那麵小鏡子背麵。在水銀塗層的角落,有一個極淡的、新近刻上的標記:
    “#07  孵化中  剩餘 23:59:47”
    一個倒計時。
    從此刻起,精確指向明夜此時。
    林羽的手機嗡嗡震動,一條匿名短信湧入:
    “歡迎加入觀察。你的編號是 #00。特殊樣本,無固定周期,孵化條件:知曉全部真相。”
    發信人,赫然顯示著——蘇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