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隧道三十七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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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運古鏡的車隊由兩輛警車前後護送,中間是一輛經過特殊加固、內襯防撞防磁材料的黑色箱式貨車。古鏡被安置在一個充滿惰性氣體的透明密封艙內,固定在貨車中部。陳風和一名文物局的老專家坐在副駕和隨車監控位,緊盯著傳感器數據。
時間是晚上九點二十分。為了避開市區擁堵,車隊選擇了繞城高速,需要穿過一條長約兩公裏的老隧道——青石隧道。
隧道內燈光昏暗,間隔較遠,車輛駛入後,立刻被包裹在一種單調的引擎回聲和輪胎摩擦聲中。
“溫度還在降,密封艙內已到零下三度了。”老專家盯著平板,聲音緊張,“液態金屬的流動速度在加快,波形分析顯示……它開始出現某種規律的脈衝,像心跳,但頻率非常不穩定。”
陳風握著司鏡令(林羽暫時借給他用),拇指上的扳指傳來持續不斷的、冰針紮刺般的預警感,越靠近古鏡就越強烈。“還有多久出隧道?”
“大概一分半鍾。”司機看著導航。
就在這時,監控屏幕突然劇烈閃爍起來,所有傳感器數據亂碼般跳動。車廂內的燈光也忽明忽滅。
“電磁幹擾?!”老專家驚呼。
陳風猛地看向車窗外。隧道壁上的照明燈一盞接一盞地,以他們車輛為中心,向前後兩個方向依次熄滅。不是停電,而是有選擇、有順序的熄滅,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精準地掐滅光源。
黑暗如潮水般從前後湧來,迅速吞沒了整個車隊。隻有車燈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但那光柱在濃鬱的黑暗中顯得異常無力,仿佛被吸收了大半。
“打開應急燈!加速衝出去!”陳風對著對講機喊道。
但司機的回應帶著茫然:“陳顧問……導航……失靈了。前麵……好像沒有盡頭?”
陳風心頭一沉,看向前方。車燈照射下,隧道筆直延伸,但原本應該在一公裏多外看到的出口光亮,消失了。隻有無盡延伸的、被車燈勉強照亮的粗糙洞壁。
“不對!”陳風厲聲道,“我們進隧道才不到一分鍾!不可能開不到頭!停車!”
然而司機像是沒聽到,依舊踩著油門,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嘴裏喃喃道:“快到了……就快到了……光……”
“他被影響了!”老專家試圖去拉手刹,但司機力大無窮,一把將他推開。
車廂內溫度驟降,嗬氣成霜。密封艙內,那麵古鏡表麵的液態金屬流動變得狂暴,在透明艙壁上投下瘋狂舞動的黑影。監控屏幕徹底黑屏,隻有刺耳的噪音。
陳風咬牙,將司鏡令狠狠按在車廂內壁上,同時咬破舌尖,將一口混著血的唾沫吐在扳指上——這是他從林家手劄殘篇裏看到的緊急驅邪法子,不知真假,死馬當活馬醫。
司鏡令驟然變得滾燙,表麵泛起一層暗紫色的微光。
幾乎同時,陳風“聽”到了。
不是聲音,而是直接刺入腦海的、億萬重疊的、冰冷粘膩的“計算”聲:
“坐標……校準……時間……變量……載體……篩選……最優路徑……消耗……”
這計算並非針對他們,他們隻是恰好闖入了一個正在運行的“鏡算”力場中!這個力場以古鏡為核心,籠罩了這段隧道,扭曲了空間感,甚至可能幹涉了時間!
“它在計算什麽……”陳風頭痛欲裂,死死抵抗著那無孔不入的思維侵蝕。他隱約感覺到,計算涉及大量變量:城市能量節點、人口流動、情緒波動峰值、甚至……月相和星位。目標似乎是尋找某個“最優解”,一個“坐標”,或者一個……“時機”?
就在這時,前方駕駛室傳來一聲悶響,司機身體一軟,趴在了方向盤上。車輛失控,朝著隧道壁撞去!
陳風撲過去猛打方向盤,輪胎發出刺耳尖叫,車頭險險擦過洞壁,撞上一排反光路標後,斜停在隧道中間。
後車來不及刹車,追尾碰撞,但力道不大。
世界突然安靜了。
隧道裏的燈,一盞接一盞,又依次亮了起來,從遠及近,恢複照明。前方不遠,就是隧道出口,城市的燈火清晰可見。
一切恢複正常,仿佛剛才的黑暗和異常隻是集體幻覺。
陳風喘著粗氣,看向儀表盤時間:9點23分。
進入隧道時是9點21分。兩分鍾?感覺像過了至少十分鍾。
他拿起對講機:“後車!報告情況!”
“陳顧問!你們沒事吧?剛才……剛才好像有團霧,什麽都看不見,然後就撞上了。我們這邊人沒事。”
“霧?”陳風看向窗外,空氣清澈。“司機昏迷了,叫救護車。檢查古鏡狀態!”
老專家驚魂未定地爬起來,查看密封艙。儀器陸續重啟。“古鏡……穩定了?液態金屬流動恢複緩慢,溫度回升到零度……脈衝消失。剛才的幹擾……停了?”
陳風低頭看向司鏡令,扳指的預警感大大減弱,但並未消失,像是一頭巨獸短暫地打盹後又閉上了眼睛。他拇指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焦灼般的紅痕。
同一時間,林羽、蘇瑤和周小雨正驅車趕往隧道方向,接到陳風出事的消息後立刻改道。他們在隧道出口附近的應急車道與車隊匯合。
救護車已經拉走了昏迷的司機和輕微擦傷的警員。古鏡被臨時轉移到一輛備用車上,周圍拉起更嚴密的警戒。
陳風臉色蒼白,坐在警車引擎蓋上,向林羽快速講述了隧道內的遭遇。“……它絕對在‘計算’什麽,而且範圍很大,我們隻是被卷進了邊緣力場。”他將司鏡令還給林羽,“這東西關鍵時刻能預警,但也會讓你直接感受到……那些‘東西’的思維碎片,很危險。”
林羽接過扳指,戴上。一瞬間,遠比之前清晰的感知湧來:城市地下,那個代表“鎮魂鏡”主體的龐大存在依舊沉重冰冷;幾個較小的共鳴點位置沒變;而代表“永鎮”古鏡的那個點,此刻卻顯得有些……“沉寂”,像是耗能過大後的休眠。但最讓他在意的是,司鏡令傳來一種極其微弱的、彌散在整個城市背景裏的“雜波”,像是無數細小的鏡麵在同時低語,接收著某種統一的、隱形的信號。
“它沒停。”林羽抬頭,看向夜幕下燈火璀璨的瀾城,“隻是轉入了更隱蔽、更分散的模式。陳叔,你聽到的計算內容,有沒有提到具體的時間或地點?”
陳風努力回憶:“很模糊……好像有‘朔望之交’、‘三刻’、‘水映之眼’……這些詞。還有一些數字碎片,記不清了。”
“朔望之交是新月或滿月時分。”蘇瑤迅速反應,“‘三刻’是古代計時,大概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左右。‘水映之眼’……可能指的是有大型水體反射的地方?”
林羽立刻想到:“瀾城有‘明珠湖’,市中心還有大型音樂噴泉廣場。很多玻璃幕牆大樓也能形成倒影。”
“如果‘鏡算’是在為某個事件尋找最佳時間和地點……”周小雨聲音發顫,“那會是什麽事?”
沒人能回答。但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感籠罩了每個人。
這時,林羽的電話響了,是吳研究員。
“林先生!我查到了,連夜翻了幾箱舊檔案!”吳研究員的聲音既興奮又恐懼,“元代瀾城確實有個‘鑒心堂’,但他們不隻是研究預言!地方誌野史裏提到,他們崇拜一種叫‘無麵鏡尊’的東西,認為通過鏡子可以溝通‘虛海’,獲得永生和智慧!但他們的儀式需要……需要‘靈媒’站在特定的鏡陣中,在特定時辰,被‘鏡尊’‘接引’!”
“接引到哪裏?”
“記載語焉不詳,有的說去了‘鏡中仙國’,有的說化成了‘鏡光’,但更多的是……人不見了,隻剩下一套空蕩蕩的衣服留在鏡陣中央,鏡子絲毫無損。”吳研究員頓了頓,“我還找到一個明朝中期的地方官筆記殘頁,他調查一樁類似失蹤案時,找到一個瘋了的‘鑒心堂’後裔,那人反複念叨一句話……”
“什麽話?”
“‘鏡算千年,隻為開門。門開之時,影歸故墟。’”
鏡算千年,隻為開門。門開之時,影歸故墟。
這和林家手劄上“黯墟來客……所求‘歸墟之門’”的記載對上了!鏡邪(無麵鏡尊?)上千年來一直在通過某種方式(鏡算)尋找打開“門”(歸墟之門)的方法!而那些失蹤者,可能就是儀式失敗或成功的“祭品”!
“那個瘋子的後代,或者‘鑒心堂’還有別的記載流傳下來嗎?”林羽追問。
“聽說‘鑒心堂’覆滅後,部分典籍被官府收繳封存,但很可能流散了一部分。我懷疑,沈清影找到的元代道教密卷,就是其中一部分!她可能從中解讀出了更具體的‘鏡算’法門,甚至……試圖利用或改進它!”吳研究員聲音發幹,“林先生,如果那麵古鏡真的是‘鑒心堂’的東西,甚至就是他們崇拜的‘鏡尊’載體之一,那它現在‘活’過來……可能是在繼續千年前未完成的‘計算’和‘儀式’!”
通話結束。信息像一塊塊沉重的拚圖,正在拚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
蘇瑤的手機也響了,是技術科的老張,背景音很嘈雜:“蘇博士!市中心‘星輝廣場’那個最大的曲麵LED廣告牌,半小時前開始循環播放一段異常代碼!不是廣告公司的內容,像是被黑客入侵了!代碼我們看不懂,但圖案……很像那些鏡子上的紋路,而且它在變化,像……像倒計時!”
倒計時!
林羽等人立刻上車,打開車載新聞。切換頻道,果然看到緊急插播的新聞畫麵:市中心廣場上,巨大的弧形廣告牌上,不再是炫目的商品廣告,而是一串串不斷滾動、變幻的、由扭曲線條和奇異光點組成的符號。那些符號毫無規律,卻透著一股冰冷的、非人的美感。
而在符號下方,有一行相對穩定的、由光點構成的圖案,正在緩慢地減少。就像一個沙漏,上半部分的光點正一顆顆墜落到下半部分。
“能分析出這圖案代表什麽,還有多久‘漏完’嗎?”林羽對著連接老張的電話問。
“圖案太抽象,正在用圖形匹配算法跑,但沒結果。至於時間……根據光點減少的速度線性推算,大概在71到73小時後,也就是大約三天後的晚上,會漏完。”老張回答。
三天後的晚上……林羽腦中飛速計算。今天是農曆二十七。三天後是農曆三十,晦日,無月之夜。朔望之交?晦日也屬於“朔”的範疇。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左右(三刻)……再加上“水映之眼”……
“查一下,三天後的晚上七點四十五分,瀾城哪個大型水體或鏡麵反射區域,天文條件最特殊?比如,能同時映出特定星座,或者,處於某種建築陰影的交界?”林羽下令。
“明白!”老張那邊立刻忙碌起來。
陳風看著廣告牌上那非人的倒計時,喃喃道:“它算出來了……它找到了開門的最佳時間和地點。它在……公開展示倒計時?為什麽?示威?還是……儀式需要觀眾?”
林羽盯著屏幕。那冰冷閃爍的符號,不像示威,更像一種宣告,或者召喚。宣告“門”將開啟,召喚……該來的人?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肩的烙印。司鏡令帶來的城市背景“雜波”,似乎隨著這倒計時的出現,變得略微清晰、活躍了一點點。
仿佛整座城市,正在逐漸變成一個巨大的、為某個儀式準備的祭壇。
而他們,還有所有市民,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祭壇的一部分。
隧道事件三十七秒的空白,廣告牌上的詭異倒計時,千年邪祟的回歸執念……所有線索都指向三天後的那個夜晚。
時間,突然變得無比緊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