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路重開·水脈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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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亮,風就來了。
    不是昨幾日那種慢風。
    是帶著勁兒的。
    從山那頭吹過來,像有誰在山裏攪動空氣。
    荒地上的草全往一個方向倒。
    倒得整齊,倒得像被梳理過。
    蘇野踩進荒地時,腳下的土比昨天軟。
    軟得有點不對勁。
    像水底踩泥,不像旱地踩土。
    老人站在裂縫前。
    眼神緊,背卻直。
    像在守著什麽重要的事。
    他第一句話就是:
    “它昨夜翻了整整五回。”
    蘇野點頭:“我聽見了。”
    老人看他一眼:“你也是被震醒的?”
    蘇野說:“不是震醒,是被‘響’叫醒。”
    徐三這次來得更早。
    人還沒到,聲音先來了。
    “山裏那邊也翻了五回!”
    老人回頭:“一樣?”
    徐三說:“一聲不差。”
    老人吸了口涼氣:“那就是整條路都動了。”
    徐三忽然小聲問:
    “劉叔,要是真出來,這地……能不能撐住啊?”
    老人沒立刻回。
    他盯著裂縫深處的亮痕,聲音低得像在跟地說話。
    “撐不撐住,看它自己。”
    “我們……隻能幫它把路接順。”
    風又大了一陣。
    裂縫邊的草像被人從底下輕輕托起。
    不是往下倒。
    是往上抬。
    徐三嚇得倒退:“它又頂草!”
    老人說:
    “今天是第二回試走。”
    “它要試路了。”
    蘇野問:
    “今天會不會走偏?”
    老人搖頭:“不一定。”
    “但它若是不認我們挖的方向,它就會回頭。”
    徐三皺眉:“水脈還能回頭?”
    老人說:
    “能。”
    “但回頭很傷。”
    “傷了就難再出來。”
    風忽然停。
    草齊刷刷地立起來。
    這次不是被風壓。
    是被“地氣”頂。
    老人抬杖:“它要來了。”
    三人同時往後退半步。
    不是害怕。
    是讓出位置。
    裂縫深處傳來一聲極低的“吭”。
    像老木門被推。
    像深井起水。
    又像有人輕輕敲了土一指。
    下一瞬。
    亮痕往外流了一寸。
    不是水流那種快。
    是非常慢的“走”。
    像一條細線,在土裏挪動。
    蘇野盯住那條亮痕,說:
    “它動得慎。”
    老人點頭:
    “它在認路。”
    “這不是流。”
    “是找。”
    亮痕一點點往北側偏去。
    偏得不多。
    卻正好壓在昨天他們挖開的那條淺槽方向。
    老人眼睛亮了:
    “它……記得。”
    “它認咱們挖的槽了!”
    徐三鬆了口氣:“它真聽你的?”
    老人瞪他:“不是聽我的,是它自己願意走。”
    “願意走,這才是最難的。”
    亮痕再往前走半寸。
    半寸之後,停住。
    像是遇到什麽需要考慮的地方。
    像是一隻小獸站在岔路口,抬頭嗅空氣。
    老人緊張得連杖都握緊了。
    “它猶豫了。”
    徐三壓著嗓子:“不會走偏吧?”
    蘇野仔細看,說:
    “它在試土地軟不軟。”
    老人點頭:“對。”
    “它怕走硬土。”
    “走硬土會散。”
    裂縫旁的那片草隨著亮痕的停頓緩緩左右擺動。
    像是在等它做決定。
    半息之後。
    亮痕突然變亮了一點。
    燈芯一樣亮。
    然後——
    往他們挖的淺槽方向輕輕一“拱”。
    老人一下子站直:
    “它走對了!”
    “它認這條路!”
    徐三興奮得差點跳起來:“它真的回來走老路了!”
    老人狠狠點頭:
    “它走老路,地就有救。”
    “它要是走偏——村子就遭殃。”
    亮痕順著淺槽往北移動。
    慢。
    穩。
    像一條老蛇從冬眠裏爬出來。
    蘇野忽然問:
    “它走得這麽慢……正常嗎?”
    老人說:
    “這是試走。”
    “不是跑。”
    “試走要一點一點試,看哪兒軟,哪兒醒,哪兒死。”
    亮痕走了半尺。
    忽然輕輕“跳”了一下。
    像踩到一塊特別軟的土。
    緊接著。
    裂縫附近的草忽然齊刷刷往北跪倒。
    像被一股氣吸過去。
    徐三倒退一步:
    “它又吸風了!”
    老人說:
    “不是吸風。”
    “這是它的氣在往前探。”
    “它在看前麵能不能走。”
    蘇野問:
    “它能走嗎?”
    老人盯著草倒的方向:
    “今天能不能走出來,就看這一口。”
    亮痕停住。
    不動。
    靜。
    過了三息。
    又三息。
    老人臉色開始緊。
    “它猶豫太久了。”
    “它怕前頭硬。”
    徐三急了:“要不我們再挖深點?”
    老人立即阻止:
    “不行!”
    “你一挖深,它以為路堵了。”
    “它會回頭!”
    蘇野問:
    “那怎麽辦?”
    老人咬牙:
    “等。”
    “它自己選。”
    風忽然變大。
    草被吹得左右亂撞。
    裂縫深處傳來一聲沉得要命的——
    “吭——”
    像什麽東西被“拉”了一下。
    亮痕忽然往前猛地躥了一指。
    老人眼眶紅了:
    “它過來了!”
    “它認路了!”
    徐三激動得拳頭都抖:
    “它跑起來了!”
    老人搖頭:
    “不是跑。”
    “是它決定了。”
    “它把心放在這條路上了。”
    蘇野問:
    “那現在呢?”
    老人抬起木杖,聲音穩:
    “現在——”
    “它第一次試走。”
    亮痕開始往前推進。
    推進得快了一些。
    不像走。
    像滑。
    像水在土裏往前推開自己。
    裂縫輕輕震動。
    不是塌。
    是“活”。
    活得像一條筋在土地裏跳。
    徐三緊緊盯著:
    “它現在這是……動脈?”
    老人冷靜解釋:
    “這是水脈。”
    “它活了。”
    “它真的活了。”
    亮痕走到淺槽盡頭。
    那兒的土硬。
    他們昨天沒來得及鬆。
    亮痕在那裏停了好一會兒。
    蘇野開口:
    “它不喜歡這一段。”
    老人點頭:
    “嗯。”
    “這一段硬。”
    “它不愛走硬的。”
    徐三急:“那咋辦?”
    老人抬手壓住他手:
    “不能挖。”
    “它要自己改。”
    果然。
    亮痕停頓了半息。
    忽然往右輕輕一偏。
    偏過去一指寬。
    恰好避過那塊硬土。
    又順著軟土繼續往北走。
    老人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它有記性!”
    “它知道繞!”
    “它真的……是活的!”
    徐三忍不住說:
    “劉叔,我現在信了。”
    “這東西……跟獸一樣有性子。”
    老人點頭:
    “它就是有性子。”
    “它願意走,就是福。”
    “它不走,我們挖死它它都不理。”
    亮痕一路往前走。
    越走越深。
    越走越穩。
    整條槽像被一根亮線在土裏點亮。
    風忽然停。
    草緩緩伏下。
    荒地開始響。
    不是一聲。
    是一陣。
    “轟……轟……轟……”
    像地底下有人正拍著厚土,讓它鬆開。
    蘇野深吸一口氣:
    “這是地聲。”
    老人點頭:
    “是地聲。”
    “隻有水脈活了,地才會響這種聲。”
    徐三看著北側,眼睛發亮:
    “它今天會不會……真的出來?”
    老人沉聲:
    “不一定。”
    “它剛試走,沒那麽快。”
    蘇野問:
    “那今天要做什麽?”
    老人抬起木杖:
    “今天——”
    “我們幫它開第二條槽。”
    “讓它明天走得更穩。”
    徐三問:
    “往哪兒開?”
    老人指著亮痕指向的遠處:
    “往那兒。”
    “那兒,就是它明天要走的路。”
    風輕輕刮起。
    亮痕忽然往前又動了一寸。
    像在應老人一句。
    老人笑了。
    笑得像盼了三十年的事終於盼到。
    “它聽見了。”
    “它認我們了。”
    “它願意跟著我們走。”
    風從荒地上掃過。
    草伏成一條線。
    那線,正好是亮痕明天要走的方向。
    蘇野提起鐮刀。
    徐三抬起鋤頭。
    老人站定。
    三人一起站在那條新方向前。
    老人輕聲說:
    “來——”
    “我們今天,把它的舊路,重新開出來。”
    裂縫深處,傳來一聲極低、極深、極長的聲響。
    像一句話。
    像一聲應答。
    像土地在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