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土前夜·水脈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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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黑。
    但光已經暗得像黃昏。
    雲沉得低。
    壓得荒地像縮了半寸。
    風從山裏吹下來。
    帶著一股子冷濕味。
    像從井底翻上來的氣。
    老人剛到荒地邊,就皺起眉:
    “天不對。”
    徐三也聞到了:“像要下雨,又不像雨味。”
    老人沉聲說:
    “不是雨。”
    “是水脈的氣。”
    “它壓過來了。”
    蘇野站在裂縫前。
    腳下的土,比上午更軟。
    軟得像踩在一張厚布上。
    下麵有東西頂著。
    頂得穩。
    頂得完整。
    頂得——越來越近。
    風突然停。
    停得毫無征兆。
    草也停。
    霧也停。
    空氣像被捏住。
    下一息——
    裂縫深處發出一聲極深的聲音:
    “吭——”
    像山肚子翻了一個。
    徐三渾身毛都豎起來:
    “它……它又靠過來了?”
    老人點頭:
    “現在不是靠。”
    “是壓。”
    “它今天整段水脈都壓到地皮下麵了。”
    “明天,它就要衝出來。”
    蘇野看著裂縫。
    土色暗。
    濕痕重。
    亮痕在深處閃了一下。
    不是昨天那種細亮。
    是更沉、更厚的亮。
    像一條真正的水筋在扭動。
    徐三吞了口唾沫:
    “它比昨天大了。”
    老人說:
    “它漲了。”
    “它把整條路的氣都蓄在一處了。”
    “這是要破土前的樣子。”
    風在這時忽然從四麵八方刮過來。
    不是朝北。
    不是朝南。
    是——
    所有風都朝裂縫匯。
    像風也被水脈吸過去。
    像天地都把勁往那個方向壓。
    老人臉色變了:
    “它不像等明天。”
    “它像是今晚就想動。”
    徐三緊張了:
    “晚上?晚上它要衝?!”
    老人瞪他:
    “不是衝。”
    “是上。”
    “它想上來。”
    “它被憋得太久了。”
    “它可能忍不到明天亮。”
    荒地忽然響了一下。
    像地皮被人輕輕捶了一拳。
    不是塌。
    不是碎。
    是“叩”。
    徐三嚇得跳起來:“你聽!它敲門!”
    老人沉聲說:
    “不止敲。”
    “它在問。”
    蘇野問:
    “問什麽?”
    老人看著裂縫,慢慢說:
    “它問:門能不能開。”
    “它問:人能不能接。”
    “它問:今晚是不是它的時辰。”
    風又急。
    草倒得更深。
    裂縫旁邊的土——
    往上鼓了一寸。
    一寸!
    徐三大叫:
    “它頂到門上了!”
    老人一句話也沒吭。
    他隻是盯著那寸土。
    像盯著什麽古怪又珍貴的東西。
    風突然停。
    草住。
    霧沉。
    荒地一瞬間像一鍋水被關了火。
    安靜得不正常。
    緊接著——
    地底傳來一聲沉到極點的震動。
    “轟——”
    蘇野腳下都輕輕晃。
    徐三後退一步:“它……它這次是真的要出來!”
    老人抬起木杖,沉聲道:
    “不。”
    “它在壓境。”
    徐三懵:“壓啥境?”
    老人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讓人心發緊的莊重:
    “壓地脈的境。”
    “它現在把整個荒地的氣都壓到一個點。”
    “等它壓到頂點,門就自己開。”
    “那就是它的時辰。”
    風又起。
    這次是往上刮。
    刮得草像被從地下拖著一把扯起又放下。
    像荒地在深深呼氣。
    老人看著裂縫:
    “它在招氣。”
    “招天的氣。”
    “招地的氣。”
    “也招人的氣。”
    徐三突然看向蘇野:“它會不會……招他的?”
    老人沒有轉頭,隻說:
    “它早就招他了。”
    “它認他那天,就已經把氣挪過去了。”
    風一停。
    亮痕在裂縫裏猛地閃了一下。
    像一條真的水,在深處扭身。
    下一秒。
    地皮突然輕輕往上撬了一指。
    一指之後,又撬一指。
    像有人從下麵用指尖頂著。
    一下一下。
    輕。
    卻可怕。
    老人深吸一口氣:
    “這是‘破土前’。”
    “它要上來了。”
    “不是試。”
    “不是走。”
    “是——”
    “要出來。”
    徐三渾身發麻:
    “那我們……要不要跑遠點?”
    老人搖頭:
    “不準跑。”
    “走遠了,它會以為沒人迎它。”
    “它會憋回去。”
    “憋回去——”
    老人歎息:
    “它三年白等。”
    “我們三個月白忙。”
    “這片地……又要死三十年。”
    徐三咬牙:
    “那……我們是要迎它?”
    老人轉頭,看向蘇野。
    那一眼沉、穩、帶著一種久等的期望。
    “迎它的人不是我們。”
    “是他。”
    蘇野握著鋤頭。
    亮痕就在他腳前亮。
    像在向他靠。
    像在說:
    ——我等你。
    老人輕聲:
    “今晚,它可能會衝到你腳邊。”
    “它可能會把整個水脈壓到你的影子那兒。”
    徐三急問:
    “那他不會被……卷進去吧?”
    老人說:
    “不會。”
    “它不會害他。”
    “它要跟著他走。”
    “它要靠著他出土。”
    “它現在在壓境,就是在為他讓路。”
    風忽然全部往蘇野方向聚。
    草從整個荒地向他伏倒。
    老人聲音深沉:
    “這是……水脈認人的儀式。”
    “今晚之後,它就真正認他。”
    “它的路,就是他畫。”
    “它的方向,就是他腳步。”
    “它的命……也會係在他身上。”
    裂縫深處又“轟”了一聲。
    更近。
    更響。
    像就在腳下。
    徐三嚇得後退三步:
    “它頂上來了!它在這兒頂上來了!”
    蘇野卻站得穩穩的。
    像石頭。
    像柱子。
    亮痕往上衝了半寸。
    半寸後——
    忽然停在蘇野腳下。
    像在等待一句話。
    老人輕輕說:
    “你別怕。”
    “你站住。”
    “你就是它的‘門’。”
    “它今夜能不能出來——看你。”
    蘇野低頭,看著那一點亮。
    亮色在土裏輕輕跳了下。
    像心跳。
    像回應。
    像一句話:
    ——我來了。
    風起。
    天暗。
    地緊。
    亮痕在腳下越積越亮。
    老人抬頭看天。
    沉聲說:
    “今晚,是它的夜。”
    “明天——它就破土。”
    荒地忽然整片下沉半寸。
    不是塌。
    是跪。
    跪向蘇野。
    跪向他站的那塊地。
    跪向水脈即將破土的位置。
    老人喃喃:
    “它把地壓服了。”
    “它要上來。”
    “它真的……要上來了。”
    蘇野站在那片跪地的中央。
    鋤頭立著。
    風繞著他走三圈。
    亮痕在腳下跳了三次。
    像在向他宣告:
    ——明天,我跟你走。
    ——明天,我要出來。
    ——明天,我要重活一次。
    老人抬起木杖,聲音顫著:
    “這是——”
    “水脈真正的歸身。”
    風驟停。
    亮痕斂光。
    荒地沉入一種將爆未爆的靜。
    像全世界都在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