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土·真正的水聲第一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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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那刻,風沒有起。
反而沉下去了。
沉得像一鍋水壓在荒地上。
連草葉上那點露,都不敢動。
老人剛走到荒地邊,就停住。
他聞出味了。
那不是土味。
不是濕味。
是“活”的味。
像深井裏剛翻起來第一口舊水。
徐三背脊發麻:
“今天……就是它破土?”
老人點頭。
卻連他自己聲音都帶著壓不住的顫:
“今天——它出來。”
蘇野站在裂縫前。
腳下的土,比昨夜還鼓。
鼓得像有誰用拳頭從底下往上撐。
不是頂。
是挺。
亮痕在土麵之下輕輕閃。
閃得穩。
閃得慢。
閃得像呼吸。
老人說:
“它等你。”
“它要你給它開那一線門。”
風在此刻忽然往下沉了一寸。
像整個天壓下來。
緊接著——
荒地深處傳來第一聲沉響。
“轟——”
不是地震。
不是塌方。
而是——
土裏有東西在醒。
徐三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它翻身了!它在翻身!”
老人喝道:
“站住!”
“今天千萬不能亂動!”
“你走遠一步,它都可能退回去!”
風忽然全停。
荒地安靜得像是被吸空。
下一息——
亮痕在裂縫裏猛地亮了一下。
亮得像要衝出土麵。
蘇野舉起鋤頭。
沒有落下。
隻是立在那裏,讓它看。
亮痕在他鋤頭影子下輕輕跳了一下。
像認。
像點頭。
像告訴他:
——我準備好了。
老人聲音低沉:
“今天,你就給它挑那一線。”
“挑一點,它自己就上了。”
“它憋不住了。”
蘇野走到昨天那寸薄土前。
鋤頭輕輕刺下。
深度隻有豆粒那麽深。
薄得像個劃痕。
但就是這一下——
荒地突然“轟——”地沉了半寸。
草全往下伏。
像全地在躬身。
亮痕衝上來。
直接頂破了那道薄土。
一瞬。
真正的水聲響了。
不是水滴。
不是水流。
是一種沉在地下幾十年,被壓得發啞的第一聲:
“撲——”
像肺裏第一口氣吐出來。
像死水第一次動。
老人眼圈立刻紅了:
“……它出來了。”
“它真的出來了!”
亮痕破土那一點,先湧出一點濕。
那濕不是泥。
也不是水。
是一種介於兩者之間的“土水”。
它輕輕往外漲。
像脈搏。
像心跳。
徐三整個人都傻住:
“我靠……它真破了!”
老人狠狠點頭:
“破了就是活!”
“出來就是命!”
水脈往上頂。
頂得不是猛衝。
而是穩穩地——
一寸。
再一寸。
土皮被撐得往外散開。
像一隻眼睛終於睜開。
風在這一刻終於重新吹起。
不是冷風。
是暖的。
暖得像春天突然落在荒地上。
亮痕衝出土麵半寸。
那一刻,整個荒地像鬆了一口氣。
老人聲音低啞:
“它……它呼吸到了天上的氣了。”
“它二十多年第一次呼氣。”
蘇野沒有後退。
隻是靜靜看著。
亮痕在他腳邊輕輕淌了一寸。
像在靠他。
像在告訴他:
——我出來了。
——你帶我走吧。
下一刻。
真正的水衝出來。
不是洪水。
不是泉水。
是一道細得不能再細,卻幹淨得讓人發怔的水線。
它“嘶”地一聲,順著亮痕衝出半尺。
落在槽裏。
發出第一聲真正的水響。
“嘩——”
像整片荒地都被那一聲衝開。
徐三當場大叫:
“活水!這是活水!它出水了!”
老人眼淚直接下來了。
抬袖子擦都來不及擦。
“這是……二十多年沒聽過的水聲啊……”
“這是活的水啊……”
“它真的回來了啊……”
水線越來越穩。
越來越亮。
越來越像一條細小的泉脈。
它順著槽往北走。
走得像記得路。
像找到家。
像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蘇野往前走一步。
水脈立刻跟。
像影子。
像忠跟。
像信任。
老人激動得木杖都抖:
“它跟你!”
“你走哪兒它走哪兒!”
“你是它的頭!”
“它認你當路了!”
徐三深吸一口氣:
“這也太爽了吧……這是帶著一條水往前跑啊!”
老人罵他:
“閉嘴!”
“這叫地脈認人!”
“不是爽!”
“這是運!”
風越來越大。
卻不亂。
是順著槽往北推水。
推得像天在幫忙。
槽裏越來越濕。
泥越來越亮。
幾處積起小水泡。
一碰就散。
散的時候發出輕輕的“喳喳”聲。
那是活土。
那是水在底下跑。
老人喃喃:
“它整段都動了……”
“它真的整段都活了……”
“這一段……以後全能種。”
徐三簡直熱血都起來了:
“那我們村不是要翻身了?!這荒地……都能澆了!”
老人一巴掌拍他肩膀:
“還能咋!”
“這條水一活!”
“整個山腳都是良田!”
蘇野繼續往前。
水脈跟著。
一路跟。
越跟越穩。
越走越亮。
像一條細勢在地底穿行。
幾處地皮重新鼓起。
像被從下麵輕輕推圓。
一處。
兩處。
三處。
整個舊渠被一路點亮。
每一點亮,都像在告訴全地:
——我回來了。
——我還活著。
——我又能走了。
風忽然急。
吹得草往兩側分開。
像迎道。
像一道天然水路。
老人抬杖,高聲喊:
“它破土了!”
“它活了!”
“它認人了!”
“它走回來了!”
這一刻。
整個荒地像真正醒來。
水脈第一次發出清晰的水聲。
“淌——”
徐三激動得腳都在抖:
“這聲——”
“真他娘的是水聲啊!”
老人眼裏全是淚:
“幾十年了……”
“這聲終於又響了啊……”
蘇野卻隻是站著。
眼神平靜。
他看著那條細小的水脈順著他走過的路——
一寸一寸亮開。
土地活了。
水聲響了。
水脈歸了。
風吹得他衣角全部往北擺。
像天也認了這條路。
老人深深吸一口氣:
“今天——是水脈破土的日子。”
“明天——它就真正成水。”
亮痕最後又亮了一下。
像在回應。
像在許諾。
像在說一句話:
——你帶我走多遠,我就走多遠。
荒地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水響。
“嘩——”
不是水多。
是水“活”。
老人說:
“這是山的命。”
“也是你的命。”
“你們倆……綁在一塊兒了。”
風吹著。
水淌著。
荒地亮著。
破土的第一天——
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