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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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雨總來得猝不及防。清晨六點,豆大的雨點砸在鳳南村的青瓦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把整個村子泡在一片潮濕的灰霧裏。梁方劍站在村委會門口,看著遠處馮趙兩族的人圍在古墓入口,心思重重。剛才陳曉春匯報,從看守所傳來消息,蘇強一言不發,隻盯著牆壁上的鳳凰圖案發呆,像是在等什麽。
    “梁隊,馮守山的情緒也不穩定,剛才還在喊‘蘇強的同夥會來救他’,”林曉雨撐著傘走過來,“我們在蘇強的出租屋裏發現了一部加密手機,已經破解了部分通訊記錄,裏麵有個備注‘鴉’的聯係人,最近一次通話是昨天淩晨,內容隻有六個字,‘貨已裝,走水路’。”
    “水路?”梁方劍皺眉,鳳南村附近隻有一條青溪河通外河,“查青溪河的碼頭,尤其是廢棄的那些,蘇強的同夥很可能從那裏轉移文物。”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爭吵聲,夾雜著瓷器破碎的脆響。梁方劍和林曉雨立刻往古墓跑,雨幕裏,馮族的馮建軍正揪著趙族趙強的衣領,地上摔著幾個破碎的青瓷碗,是從古墓裏清理出來的普通陪葬品,昨晚剛運到村委會暫存,今早不知怎麽被兩族人發現了。
    “這是我們馮族古墓裏的東西,憑什麽給你們趙族!”馮建軍的臉漲得通紅,雨水順著他的頭發往下淌,“當年要不是你們趙族搶地,古墓早就被我們保護起來了,哪會有這麽多事!”
    趙強甩開他的手,指著地上的瓷片:“放屁!古墓是在兩族地界中間,憑什麽算你們馮族的?這些東西該歸村裏,平分!”
    圍觀的村民也跟著起哄,馮族的人喊著“還我文物”,趙族的人叫著“平分才公平”,幾個年紀大的老人甚至抄起了牆角的鋤頭,眼看就要打起來。村支書老李急得直跺腳,攔在中間卻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進泥裏。
    “都住手!”梁方劍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他走到人群中間,撿起一塊瓷片,雨水衝刷著上麵的紋路,是南宋常見的纏枝蓮紋,算不上珍貴,但此刻在兩族人眼裏,卻成了爭奪的焦點。
    “這些文物不是馮族的,也不是趙族的,是國家的!”梁方劍舉著瓷片,“昨晚已經聯係了市文物局,今天上午就會來接收,誰要是敢搶、敢毀,就是違法,要負刑事責任!”
    馮建軍還想爭辯,被旁邊的馮族老人拉了拉胳膊。老人看著梁方劍,眼神裏有不甘,卻還是鬆了口:“梁警官,我們不是要搶,就是怕這些東西被外人拿走,丟了鳳南村的臉。”
    “文物局會好好保護它們,”梁方劍放緩語氣,“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蘇強的同夥,他帶走了更珍貴的文物,要是找不回來,才是真的丟鳳南村的臉。”
    這句話讓喧鬧的人群安靜下來。趙強撓了撓頭,突然開口:“梁警官,我好像見過一個人,不知是不 是你說的‘蘇強的同夥’。”
    “是怎麽樣的情況,你詳細說說?”梁方劍心裏一緊。
    “昨天下午,我在青溪河的老碼頭幫活,看到一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背著個大背包,跟一個船夫說了幾句話,船夫就把船劃走了,方向是下遊。”趙強答。
    梁方劍追問:“那個男人有什麽特征?船夫長什麽樣?你怎麽會想到是蘇強的同夥?”
    “男人戴個鴨舌帽,看不清臉,個子很高,大概一米八,”趙強回憶著,“船夫是個老頭,左邊臉有個疤,大家都叫他‘疤叔’,平時在碼頭幫人運貨,偶爾也偷偷跑私活,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你剛才說到蘇強的同夥,我才聯想起來。”
    林曉雨立刻拿出手機,調出青溪河碼頭的監控照片,翻到疤叔的資料,本名王阿虎,因受傷左臉留下一疤,大夥習慣稱呼他“疤叔”,今年62歲,無兒無女,靠劃船為生,有多次走私前科,三年前因運輸非法貨物被拘留過。
    “立刻聯係水上派出所,封鎖青溪河下遊,追查疤叔的船!”梁方劍對著對講機喊,“另外,讓技術隊去老碼頭勘查,提取腳印和指紋,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雨還在下,古墓入口的泥地上,兩族人的腳印混在一起,又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梁方劍看著遠處的青溪河,河麵泛著渾濁的浪,像是藏著無數秘密。蘇強的同夥、疤叔的船、下遊的水路,這些線索串在一起,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蘇強為什麽要選水路?以他的謹慎,應該知道水路容易被監控,除非這條水路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通道。
    “梁隊,”陳曉春的電話打了過來,聲音裏帶著急促,“看守所出事了!蘇強剛才突然抽搐,送醫後不治身亡,法醫初步檢查,是中毒,他的指甲縫裏有微量的***,來源不明!”
    梁方劍的心髒猛然一沉。蘇強死了,而且是在看守所裏中毒,這絕不是意外。有人在看守所裏安插了眼線,或者蘇強早就被人下了毒,隻是到現在才發作。而這個下毒的人,很可能就是就是他的同夥,或者是其背後的勢力,他們要殺人滅口,不讓蘇強透露更多涉及文物和走私的信息。
    雨下得更大了,青溪河的浪拍打著岸邊的石頭,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場未結束的陰謀伴奏。梁方劍知道,蘇強一死,追查的線索就斷了大半,他們隻能靠趙強的描述和疤叔的船,在茫茫水路上尋找蹤跡。而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同夥,此刻或許已經帶著文物,離鳳南村越來越遠。
    青溪河的水麵籠罩著一層薄霧,梁方劍坐在巡邏艇的船頭,手裏拿著望遠鏡,盯著前方的河麵。水上派出所已經派出了五艘巡邏艇,沿著青溪河下遊展開搜索,岸上還有民警在排查,重點尋找疤叔的那艘藍色鐵皮船,根據趙強的描述,那艘船的船尾有個破洞,用塑料布堵著,很容易辨認。
    “梁隊,前麵有艘船!”駕駛巡邏艇的民警突然喊。梁方劍立刻舉起望遠鏡,薄霧中,一艘藍色鐵皮船正慢悠悠地往下遊開,船尾果然有個塑料布堵著的破洞,船頭站著個穿蓑衣的人,看體型像是疤叔。
    “加速,靠上去!”梁方劍下令。巡邏艇的馬達聲變大,衝破薄霧,朝著鐵皮船追去。鐵皮船上的人似乎察覺到了,突然加快速度,船頭的人轉過身,梁方劍看清了他的臉,左邊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正是疤叔。
    “疤叔,停船接受檢查!”民警拿著喇叭喊。但疤叔不僅沒停,反而把船往河中央的淺灘開,那裏水淺,巡邏艇無法靠近。
    “不好,他想棄船逃跑!”梁方劍剛說完,就看到疤叔從船艙裏拿出一個背包,扔到淺灘上,然後自己跳進河裏,朝著對岸遊去。
    巡邏艇在淺灘邊停下,梁方劍和隊員們跳下去,踩著沒過腳踝的泥水,往淺灘上跑。背包還在,拉鏈沒拉嚴,露出裏麵的東西,不是文物,是一捆捆的現金,大概有幾十萬。
    “是誘餌!”梁方劍立刻反應過來,“疤叔的船開得這麽慢,是故意引我們來這裏,那個神秘人已經帶著文物從其他路線走了!”
    他立刻對著對講機喊:“各巡邏艇注意,疤叔是誘餌,立刻返回老碼頭,重點搜查碼頭附近的倉庫和暗倉,神秘人可能還在老碼頭!”
    巡邏艇掉頭往回開,梁方劍站在船頭,心裏的焦慮越來越重。蘇強死後,神秘人肯定知道警方在追查,所以故意讓疤叔帶著現金引開注意力,自己則留在老碼頭,尋找機會轉移文物。而老碼頭廢棄多年,有很多以前用來存放貨物的暗倉,正好適合藏人藏貨。
    回到老碼頭時,技術隊已經在忙碌了。陳曉春正帶著隊員排查碼頭邊的倉庫,看到梁方劍,立刻迎上來:“梁隊,我們在倉庫的牆角發現了新鮮的腳印,是43碼的運動鞋,和蘇強出租屋裏發現的腳印一致,應該是神秘人留下的。另外,我們還在倉庫門口發現了一點暗紅色的痕跡,初步檢測是血跡,還在等實驗室的結果。”
    梁方劍跟著陳曉春走進倉庫,倉庫裏彌漫著黴味和魚腥味,地上堆著廢棄的木箱和漁網。技術隊員正在用手電筒照射地麵,腳印從倉庫門口延伸到裏麵的牆角,在一個不起眼的木板前消失了。
    “梁隊,這裏是空的!”一個隊員敲了敲木板,發出“咚咚”的空響。梁方劍走過去,用手推了推木板,木板紋絲不動,看來是被固定死了。隊員們用工具撬開木板,裏麵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大概一米寬,兩米高,能容一個人彎腰進去,是個暗倉。
    “我進去看看。”陳曉春自告奮勇,戴上頭燈,拿著警棍,慢慢走進暗倉。梁方劍和隊員們守在洞口,手裏的手電筒對著洞口,隨時準備支援。
    暗倉裏傳來陳曉春的腳步聲,還有他用警棍敲擊牆壁的聲音。過了大概五分鍾,陳曉春的聲音傳出來:“梁隊,裏麵有東西!是幾個木箱,還有……還有一具屍體!”
    梁方劍心裏又是一沉,立刻走進暗倉。暗倉很長,大概有二十米,盡頭堆著三個木箱,木箱旁邊躺著一具男性屍體,穿著灰色風衣,戴著鴨舌帽,正是趙強描述的神秘人的穿著。屍體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刀柄上刻著鳳凰符號,和蘇強、夜鶯的匕首一樣。
    “屍體還有溫度,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小時。”梁方劍蹲下身,檢查屍體的口袋,裏麵有一張身份證,名字是“李偉”,35歲,外地人,還有一部手機,已經沒電了。他又檢查了木箱,打開其中一個,裏麵裝的不是文物,是石頭,文物調包了。
    “梁隊,這裏有張紙條!”陳曉春從屍體的風衣口袋裏發現一張折疊的紙,上麵用打印體寫著:“蘇強知道得太多,‘鴉’也一樣,文物已經送走,你們永遠也找不到。”
    梁方劍捏著紙條,知道了這個身份證名為“李偉”的被殺者,外號為“鴉”。眼下,“鴉”也被殺了,而且是被和蘇強、夜鶯同一個組織的人殺的。這就是說,他們在清理門戶,所有知道文物轉移路線的人,都被滅口了。
    “實驗室的血跡檢測結果出來了!”林曉雨的電話打了過來,聲音裏帶著驚訝,“倉庫門口的血跡不是‘鴉’的,是疤叔的!而且我們在暗倉的角落裏發現了幾根頭發,DNA比對顯示,是馮守水的!”
    疤叔的血跡?馮守水的頭發?梁方劍的腦子飛快地轉著。疤叔和“鴉”肯定在這裏見過麵,甚至發生了衝突,所以留下了血跡;而馮守水的頭發出現在暗倉裏,說明他也來過這裏,一個被馮守山威脅裝癱十年的人,為什麽會來老碼頭的暗倉?他和“鴉”、疤叔是什麽關係?
    “立刻找到疤叔!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梁方劍對著對講機喊,“另外,派人去馮守水的住處,24小時監視,他肯定有問題!”
    暗倉裏的空氣很悶,夾雜著血腥味和黴味。梁方劍看著“鴉”的屍體,還有那些裝滿石頭的木箱,心裏清楚,他們又一次被耍了。“鴉”隻是個棋子,真正的文物轉移者另有其人,而疤叔和馮守水,很可能就是這個轉移者的幫凶。
    外麵的雨還沒停,碼頭邊的河水泛著冷光。梁方劍走出暗倉,看著遠處的青溪河,河麵上傳來巡邏艇的馬達聲,卻遲遲沒有疤叔的消息。他突然覺得,這條河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他們沿著線索追查,卻總是走到死胡同,而那個隱藏在迷宮深處的對手,正冷笑著看著他們,等著下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