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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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國從抽屜裏拿出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牛皮紙信封,沒有郵票和地址。裏麵的字是從報紙上剪下來貼上去的,油墨有點褪色了。上麵寫著:你擋了太多人的路。下次不是死雞,是人。
他對著煤油燈看了看信紙,是供銷社賣的普通稿紙,邊裁得不齊。字是從《人民日報》上剪的,查不出筆跡。但信封是縣印刷廠專用的那種厚牛皮紙。
他把信收好,走到院子裏。天很黑,星星很多,沒有月亮。遠處有狗在叫。
他知道事情還沒完。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縣印刷廠。門衛是個老頭,在聽收音機。
“同誌,我找辦公室。”
“幹啥的?”
“問問印刷的事。”陳建國說。
老頭指了指裏麵:“左邊那棟樓,二樓。”
辦公室有個女辦事員在打字。陳建國拿出信封問她是不是這裏印的。
女辦事員看了看說:“是我們廠的。怎麽了?”
“這信封都發給哪些單位?”
“那可多了,縣委縣政府各局各公社都發。職工每月也能領二十個。個人買不了,隻對公。”
陳建國心裏有數了。能拿到這種信封的,肯定是公家的人,或者和公家有關係的。
從印刷廠出來,他去了招待所。李主任出差了,要三天後才回來。廚房趙師傅悄悄告訴他,上麵不讓從個體戶進貨了,說要規範采購渠道,讓他先別來了。
下午他去找孫副股長。孫副股長在工商局門口等他,說這裏說話不方便,兩人推車走到城外小河邊。
孫副股長看了看周圍,才低聲說:“我查了,那種信封上個月後勤處領了三百個,李懷仁領了一百個,王副主任那兒也領了五十個。”
陳建國心裏一沉,範圍還是太大。
孫副股長又說:“李懷仁和孫科長在查你偷稅漏稅的事,他們找了稅務所的人,想查你的賬。還有,信用社有人可能要主動給你貸款,利率很優惠,你千萬別接。那個信貸員是李副主任的遠房表弟,是個陷阱。”
陳建國記下了。
“謝謝孫股長。”
“別謝我,我也得自保。”孫副股長苦笑,“李懷仁讓我離你遠點。我說咱們就是普通辦事關係。但我也不能一直硬扛。”
從河邊回來,陳建國開始布置家裏。他在院牆四周拉了細鐵絲,綁上小鈴鐺。在蘑菇棚門口放了幾個空鐵桶,堆在暗處。
父親看他忙活,沒說話,進屋拿了根鐵棍出來,是以前民兵訓練發的,有點鏽了,但很沉。
“這個放你床邊。”
陳建國接過鐵棍。
父親說:“咱是老實種地的,不想惹事。但事來了,也不能怕。”
母親在廚房蒸饅頭,聽見了探出頭說:“建國,要不咱不種了?種地雖然窮,但安穩。”
陳建國沒說話。
弟弟從屋裏出來,拿著根木棍,是掃帚把改的:“哥,我跟你學打架。”
“學什麽打架?好好念書。”
“念書也要學。”弟弟很認真,“我們班王磊又說我哥是賄賂犯。我沒跟他吵,但我得會保護自己。”
陳建國看著弟弟,十歲的孩子,眼神很倔。
“好,我教你幾招防身的。”
三天後,市副食品公司的人來了。一個張科長,一個辦事員。陳建國帶他們去示範基地看。兩畝地,四個大棚,菌包排得整齊,菌絲正在長。
“不錯。”張科長說,“規模不大,但很規範。檢測報告我們看過了,質量沒問題。”
“張科長,合同……”
“合同可以簽。一年兩萬斤,一塊三一斤。但我們要求質量必須穩定,按月交貨不能斷,出問題要十倍賠償。”
陳建國心裏算了一下。兩萬斤,一個月要一千六百多斤。他現在所有棚加起來一年最多八千斤,差得遠。
“張科長,產量方麵……”
“產量是你的事。”張科長很直接,“我們隻管收。簽了合同就得按時交,交不上要賠違約金。”
陳建國猶豫了。這是機會,也是風險。
張科長看出他的猶豫:“這樣,我們先簽一年。預付款給你30%,七千八百塊。剩下的按月結。”
七千八百塊。陳建國心跳快了。這筆錢能擴建大棚,買新菌種,雇人手。
“我簽。”
合同在縣招待所簽的。張科長帶了公章,陳建國按了手印。一式三份。簽完字,張科長當場開了張七千八百塊的支票。
“支票三天內到賬。小陳,好好幹。你做好了,明年合同翻倍。”
“謝謝張科長。”
送走客人,陳建國拿著支票,手有點抖。七千八百塊,他沒見過這麽多錢。
但興奮很快就過去了。他算了下,要完成兩萬斤產量,得再建六個大棚,雇至少三個人。菌種要擴大培育,培養基要大量采購。七千八百塊勉強夠,但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還有時間問題。現在是九月,蘑菇長三個月。就算現在擴建,第一批新菇也要十二月才能出來。合同要求十一月開始供貨,第一個月就要交一千六百斤。他現有的產量最多八百斤,差一半。
陳建國回家跟父親說了情況。父親聽完,沉默了很久。
“六個棚,一個月搭不起來。”
“我知道。”
“雇人……雇誰?村裏人會種地,但不會種蘑菇。”
“我教。”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我去趟縣城。”
“幹啥?”
“買書。”
父親去了新華書店,買了三本蘑菇種植的書,又去農科所買了菌種培育手冊。晚上點著煤油燈看,看到半夜。
陳建國起來上廁所,看見父親還在看,手指在書上比劃,嘴裏念念有詞。
“爸,睡吧。”
“你先睡,我再看看這個配方。”
第二天,父親開始試驗新配方。他把棉籽殼、玉米芯、麥麩按不同比例混合,做了二十個試驗菌包,每個都貼上標簽。
“書上說溫度要控製在20到25度。”父親在棚裏掛了溫度計,每天看六遍,“濕度要85%。高了容易長雜菌,低了長得慢。”
陳建國看著父親,這個種了一輩子地的農民,現在像科學家一樣認真。
一周後,試驗菌包出結果了。7號配方長得最好,菌絲又白又密。父親把數據記在本子上,又做了第二輪試驗。
陳建國開始擴建大棚。他在村裏雇了三個年輕人,狗剩、鐵柱、三娃,都是二十來歲,有力氣肯幹。工錢一天一塊五,管一頓午飯。
第一個棚搭到一半時,出事了。
那天下午陳建國去縣城買塑料膜,回來看見狗剩他們蹲在棚邊抽煙,棚架子歪了一半。
“咋回事?”
狗剩站起來拍拍土:“建國哥,剛才有人來了。”
“誰?”
“不認識,三個男的,騎自行車來的。他們問這是不是陳建國的棚,我們說是。他們也沒說啥,轉了一圈就走了。他們剛走,棚架子就自己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