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亂世初醒,複仇啟幕 第四十九章,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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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旨既下,如巨石投湖,在波詭雲譎的朝堂與暗流湧動的沈家內外,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漣漪。
    左相李嵩,叛國通敵,罪證確鑿,三日後午門問斬,家產抄沒,直係親族下獄待審,餘黨清查,脅從可免,頑抗嚴懲。聖旨明發,邸報傳抄,不過半日,便已遍傳京城,並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四方州縣、邊關軍營擴散而去。
    這結果,看似是禦書房中眾臣“各執己見”後的折中方案,實則已是太子一係在皇帝默許下的階段性大勝。首惡伏誅,黨羽分化,資財充公,軍心可安,朝局可穩。太子走出禦書房時,步履沉穩,眉宇間雖仍有凝重,但那一絲如釋重負的銳氣,卻掩藏不住。他側目看向身後半步、垂首而行的沈千凰,目光複雜難明。此女一策,不僅破了北境危局,揪出國之蠹蟲,更在方才的禦前奏對中,展現了超越性別的政見與權衡之能。擢為東宮詹事府典簿,品秩雖低,卻是將她正式納入了東宮體係,放在了眼皮底下。是福是禍,是柄利劍還是隱患,猶未可知。
    “沈典簿,”太子在宮道轉角處停下腳步,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即日起,你便至詹事府報到。一應官服、印信、腰牌,自會有人送至你處。東宮不比別處,規矩森嚴,耳目眾多,你需謹言慎行,恪盡職守。”
    “下官明白,謝殿下提點。”沈千凰斂衽為禮,姿態恭謹,並無半分驕矜。典簿,掌東宮文書典籍,整理章奏,記錄言行,是個需要極度細心、謹言慎行的職位,亦是能近距離接觸東宮機要的位置。皇帝將她放在此處,既有酬功之意,恐怕也不乏就近觀察、乃至製衡太子之心。至於太子是真心用她,還是暫且安置,她心知肚明。這“典簿”之職,是機遇,更是囚籠,是踏板,亦是火山口。
    “你今日所言,切中肯綮。”太子頓了頓,目光掠過宮牆飛簷,望向遠處巍峨的殿宇,“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左相雖倒,其黨未盡,朝中暗流未歇。你既入東宮,便是東宮之人,榮辱與共,休戚相關。好自為之。”言罷,不再多言,徑自離去。
    沈千凰站在原地,目送太子身影消失在朱紅宮牆深處,方才緩緩直起身。宮道空曠,晨風拂過,帶著深秋的寒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太子這是在提醒她,亦是警告她。左相倒台,空出的權力真空,必然引來新一輪的爭奪。她這個獻策立功、驟然擢升的“女典簿”,不知會落入多少人的眼中,成為多少明槍暗箭的目標。東宮這潭水,比沈家後宅,不知深了多少。
    她沒有立刻出宮,而是被一名內侍引著,去了詹事府所在的偏殿辦理一應手續。領取了那套淺青色的女官服飾、一方小小的銅印、一枚刻有“東宮典簿沈”的腰牌,以及一本薄薄的《詹事府規儀》。過程安靜迅捷,接待的屬官麵上客氣,眼神中卻帶著審視與疏離。一個女子,驟得此職,難免引人側目。
    一切妥當,已近午時。沈千凰換下那身半舊衣裙,穿上典簿官服。衣裳略顯寬大,顏色也過於沉靜,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唯有那雙眸子,沉靜如古井,波瀾不興。她將銅印與腰牌仔細收好,拿起那本《規儀》,默默走出宮門。
    宮門外,沈家派來的馬車早已等候多時。車夫見她出來,穿著官服,先是一愣,隨即連忙躬身:“小姐……不,沈典簿,請上車。”語氣多了幾分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有一絲惶恐。
    沈千凰微微頷首,登上馬車。車廂內,她閉目養神,手中那本《規儀》仿佛有千鈞之重。今日之後,她不再是那個可有可無、在庫房與藥圃間默默求存的沈家旁係女沈清璃,而是東宮詹事府正八品典簿沈千凰。這個名字,隨著左相倒台、她獻策立功的消息,恐怕也已悄然在京城某些圈層中傳開。
    馬車駛回沈府。與往日不同,側門處,竟有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等候,見她下車,連忙上前,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笑容:“千凰小姐回來了?老爺吩咐,請您回來後,即刻去書房一見。”
    老爺?沈千凰眸光微閃。是沈家現任家主,她的那位血緣淡薄、幾乎從未正眼瞧過她的伯父,沈弘?他終於“看見”她了。
    “有勞管家帶路。”沈千凰語氣平靜,並無受寵若驚之態。
    管家眼中掠過一絲訝異,但很快掩去,躬身在前引路。穿過重重院落,來到沈府核心區域,家主書房“慎思堂”外。此處格局森嚴,氣氛肅穆,往來仆役皆屏息靜氣,與沈千凰所居的偏僻小院恍如兩個世界。
    通報後,沈千凰被引入書房。書房寬敞明亮,陳設古樸大氣,博古架上典籍琳琅,紫檀木書案後,端坐著一位年約五旬、麵容清臒、目光沉凝的中年男子,正是沈家家主沈弘。他身著常服,正在翻閱一份文書,聽到腳步聲,方才抬起頭來。
    目光如電,在沈千凰身上掃過,尤其在那一身淺青官服上停留一瞬,眼中神色複雜難辨,有審視,有估量,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驚異。
    “侄女沈千凰,見過伯父。”沈千凰上前,依禮下拜,姿態恭謹,不卑不亢。
    “起來吧。”沈弘放下文書,聲音平穩,聽不出喜怒,“今日宮中之事,我已聽聞。你,很好。”最後兩個字,說得有些意味深長。
    “侄女僥幸,得太子殿下與陛下垂青,實乃沈家福澤。”沈千凰起身,垂首應道,將功勞歸於家族。
    沈弘不置可否,手指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桌麵:“東宮典簿,雖隻八品,卻是近臣。你既得此職,當謹言慎行,克己奉公,莫要辜負聖恩,亦莫要……墮了沈家名聲。”他頓了頓,語氣微沉,“左相之事,牽連甚廣。你身處漩渦,當知進退。東宮水深,非比尋常。日後行事,需三思而後行,若有疑難,可……回府商議。”
    這番話,看似關切提點,實則敲打與劃界並存。提醒她謹言慎行,莫要得意忘形惹禍;強調沈家名聲,是告訴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最後那句“回府商議”,更是點明,她終究是沈家人,所作所為,需以家族利益為先。
    “侄女謹記伯父教誨。”沈千凰恭敬應下,心中了然。沈家這棵大樹,她從未倚靠過,如今她稍有價值,便想來“修剪枝葉”,引導方向了。也好,有利用價值,總比被徹底無視強。至少,在沈家內部,她暫時安全了,甚至可能獲得一些微末的資源傾斜。
    “嗯。”沈弘點點頭,似乎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你既已為官,原先的差事便不必再做了。庫房與藥圃那邊,我會讓人接手。你在府中的用度,按嫡係小姐的份例供給。另有,賜你‘澄心院’居住,一應仆役,稍後撥付。你好生歇息,明日便要去詹事府應卯,莫要誤了時辰。”
    澄心院?沈千凰心中微動。那是沈府內一處頗為清靜雅致的獨立小院,雖不算頂尖,但比她那偏僻陋室強了何止百倍。按嫡係小姐份例供給用度,更是實打實的待遇提升。這位伯父,倒是懂得即時投資。
    “謝伯父厚愛。”沈千凰再次行禮,並未推辭。這是她應得的,也是沈家對她的“投資”,她收得坦然。
    “去吧。”沈弘揮揮手,目光重新落回文書上,仿佛方才隻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沈千凰退出書房,在管家恭敬的引領下,前往新的居所——澄心院。院落果然清幽,雖不大,但屋舍整潔,花木扶疏,應有盡有。兩名看起來還算本分的粗使丫鬟已被派來,見到她,連忙行禮,口稱“小姐”。
    揮退丫鬟,關上房門,沈千凰獨自站在煥然一新的房間內,看著窗外搖曳的竹影,輕輕吐出一口氣。一日之間,身份、地位、處境,天翻地覆。從無人問津的旁係女,到禦前獻策的功臣,再到東宮典簿,入住澄心院。這一切,來得太快,太急,如同狂風將她卷上了浪尖。
    榮耀的背後,是無數雙審視、嫉妒、乃至敵視的眼睛。太子的“提點”,家主的“敲打”,同僚可能的“排擠”,左相餘黨的“記恨”……前路絕非坦途。東宮典簿,看似一步登天,實則是將她放在了更耀眼光亮,也更危險的聚光燈下。以往在沈家,她還可低調隱藏,默默積蓄。如今,她每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拿著放大鏡審視。
    但她並無懼色。危險與機遇,從來並存。東宮典簿的身份,意味著她可以接觸到更高層次的信息、資源與人脈。沈家提高的待遇,提供了更好的修煉環境與物質保障。左相倒台帶來的權力洗牌,亦會創造許多可供利用的縫隙。
    她從懷中取出那枚冰涼的銅印與腰牌,摩挲著上麵凹凸的紋路。而後,又輕輕按向胸口。官服之下,貼身收藏的,是那截日益“複蘇”的枯樹根,以及那幾樣來自庫房廢墟的、依舊謎團重重的“廢料”。丹田內,靈源平穩搏動,小周天緩緩運轉,帶來堅實的力量感。
    外在的繁華與危機,皆是過眼雲煙。唯有自身的力量,才是立足的根本。東宮水深,她便要做一根沉入水底的、不起眼卻堅韌的葦草;風浪湍急,她更需將根須深深紮入岩縫,靜待風平浪靜,或是……乘風化龍。
    她走到窗邊,推開窗。夕陽的餘暉為庭院鍍上一層金邊,也映亮了她沉靜的側臉。眸中,倒映著漸沉的暮色,也燃著一點不滅的微光。
    一錘定音,左相伏法,朝局暫穩。而她沈千凰的人生棋局,剛剛進入中盤。落子無悔,步步為營。這潭更深、更渾的水,她既已踏入,便絕不會再回頭。
    夜色,悄然降臨。澄心院中,一燈如豆,照亮了女子伏案閱讀《詹事府規儀》的沉靜身影。窗外,秋蟲啁啾,仿佛在吟唱著新時代悄然揭開的、未知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