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亂世初醒,複仇啟幕 第五十章風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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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心院的靜,是沈千凰用一宿未眠換來的。天光未亮,她已起身。那身淺青典簿官服整整齊齊疊放在枕邊,銅印與腰牌壓在官服之上,在晨光熹微中泛著冷硬的光澤。她沒有立刻換上,而是如常般,先於院中靜立片刻,感受著晨曦微涼的氣息拂過麵頰,體內那縷新生的靈力溪流,隨著呼吸緩緩運轉,滌蕩一夜思慮帶來的沉滯。
    今日,是她以“東宮典簿”身份,第一次踏入那座帝國儲君理政之所——詹事府的日子。也是她真正從幕後走到台前,從沈家邊緣踏入帝國權力漩渦邊緣的第一步。昨夜沈弘的敲打與“賞賜”,太子的提醒與“接納”,皆在耳邊。前路是登天梯,也是刀山火海,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但,她沒有退路,也無需退路。
    換上略顯寬大的官服,束起長發,以一枚最簡單的木簪固定。銅印懸於腰間,腰牌係於內側。鏡中女子,麵容依舊清瘦蒼白,但眉眼間那股沉靜,已悄然染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內斂的銳氣。她仔細撫平衣襟每一絲褶皺,如同撫平心湖最後一點漣漪。
    沈家派了馬車相送,車夫換成了個陌生麵孔,神情恭敬中帶著疏離。馬車駛出沈府側門,碾過清晨微濕的石板路,向著皇城東側,東宮所在的方向而去。街道逐漸喧鬧,販夫走卒的吆喝,車馬的粼粼聲,與沈千凰此刻的心境,隔著一層無形的壁障。她的世界,從今日起,將與這些市井煙火,漸行漸遠。
    東宮詹事府,位於皇城東側,毗鄰太子居住的麗正殿,是一組規製嚴謹、氣象肅穆的建築群。青牆灰瓦,飛簷鬥拱,門前石獅威嚴,守衛森嚴。沈千凰遞上腰牌,經層層核驗,方被一名麵無表情的內侍引入。
    府內回廊深深,庭院開闊,往來官吏步履匆匆,神色端凝,低語交談也壓著聲音,透著一股無形的壓力與秩序。空氣裏彌漫著墨香、紙香,以及一種更複雜的、屬於權力與機要的味道。沈千凰眼觀鼻,鼻觀心,跟著內侍,目不斜視。
    她被引至一處偏廳等候。廳內已有數人,皆著青、綠官袍,品級不高,應是詹事府下的錄事、主簿之類屬官。見她進來,幾人目光掃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審視,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排斥與輕蔑。一個女子,驟得典簿之職,在這些憑資曆、門第熬上來的官吏眼中,無異於異類。
    沈千凰恍若未覺,尋了個角落安靜坐下。不多時,一名身著深青色官袍、麵白微須、神情嚴肅的中年官員步入廳中,目光如電,掃過眾人,最後在沈千凰身上略一停頓。
    “本官姓周,詹事府丞。”周府丞聲音平板,不帶感情,“今日起,你等便在此處理事。沈典簿,”他看向沈千凰,“你初來乍到,暫且負責整理、謄錄近三月東宮往來文書副本,按年月、來源、事由分類歸檔。庫檔在側廂,自去取用。務必仔細,不得有誤,更不得泄密一字。”說罷,指了指廳側一扇小門。
    “下官遵命。”沈千凰起身,斂衽應道。
    任務枯燥繁瑣,正是下馬威,亦是考驗。她神色平靜,走向側廂。所謂的“庫檔”,實則是幾大架子堆積如山的卷宗、文書,灰塵撲麵,顯然久未有人精心打理。沈千凰挽起袖子,沒有絲毫猶豫,開始動手整理。
    這一整理,便是整整一日。灰塵沾滿了官袍下擺,指尖被紙張邊緣割出細小的口子,墨跡染黑了袖口。她渾然不覺,隻沉浸在浩繁的文書之中。近三月東宮往來文書,數量龐大,種類繁雜。有地方官員的請安折子,有各部院的例行谘文,有太子屬官的議事記錄,也有看似無關緊要的宴飲、賞賜名錄。她需要將其分門別類,登記造冊,還要從中剔除已處置完畢、隻需存檔的,挑出仍需關注或待辦的。
    工作極其枯燥,卻正合她意。透過這些冰冷的公文,她得以窺見東宮日常運轉的脈絡,太子處理政務的風格,乃至朝中各方勢力與東宮或明或暗的聯係。她看得極慢,極細,不放過任何一處看似尋常的記載。大腦飛速運轉,將所見信息與記憶中的朝局、人物一一對應,勾勒出模糊的圖景。
    晌午有人送來簡單的飯食,她匆匆用過,便繼續埋首卷宗。同僚們或竊竊私語,或投來異樣目光,她隻作不見。直到日頭西斜,廳內光線昏暗,她才將最後一卷文書歸位,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走出側廂,周府丞仍在伏案疾書,見她出來,抬了抬眼:“整理完了?”
    “回府丞,已初步整理歸檔,冊目在此。”沈千凰遞上一本墨跡未幹的薄冊,上麵清楚列明了各類文書數量、摘要及存放位置。
    周府丞接過,隨意翻看幾頁,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卷帙浩繁,一日之內,竟能梳理得如此清晰有條,字跡工整,摘要扼要,非心細如發、耐力過人者不能為。他再抬頭看沈千凰,官袍染塵,神色平靜,唯有眼底帶著一絲疲憊,卻無半分怨懟或不耐。
    “嗯。”周府丞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將冊子放下,“今日便到此。明日早些來,另有差事。”
    “是。”沈千凰行禮退下。
    走出詹事府,天色已近黃昏。馬車等候在外,載著她返回沈府。車廂內,她閉目養神,腦中卻依舊在回放著白日所見的種種文書信息。太子的批紅習慣,幾位屬官的辦事風格,某些看似尋常的宴請背後可能的人情往來……點點滴滴,匯入她對東宮、對朝局的認知拚圖。
    回到澄心院,兩名新派的丫鬟已備好熱水飯食。沈千凰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塵埃疲憊,獨自用了晚膳。飯菜比往日精致豐盛許多,但她吃得不多,心思不在此處。
    夜深人靜,她並未立刻休息,而是鋪開紙筆,就著燈光,將白日所見所聞,擇其緊要者,以隻有自己能懂的簡略符號,快速記錄。這不是日記,而是情報的梳理與歸檔。詹事府文書管理看似瑣碎,實則是信息匯總之地,是了解東宮動向、乃至朝局風向的絕佳窗口。她必須把握住。
    寫完最後一筆,她吹熄燈,卻沒有立刻躺下。而是盤膝坐於榻上,心神沉入體內。丹田靈源平穩,小周天緩緩運行,滋養著疲憊的精神。今日耗神頗巨,但收獲亦是不小。至少,她已在詹事府那潭深水中,投下了第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雖微,卻已讓她初步摸清了水流的深淺與方向。
    更重要的是,在整理文書時,她並非全然被動接收。憑借過目不忘的記憶與縝密的分析,她已從中發現了些許蹊蹺之處。有幾份來自北境軍前、關於糧草轉運損耗的例行呈報,數字略有出入;有幾封地方官員賀太子壽辰的普通書信,落款與印鑒的細微之處,與她記憶中某些人物的習慣不符;還有一份關於京畿防務輪值的記錄,其中一處換防時間,與另一份看似無關的工程調度文書,存在難以解釋的衝突……
    這些“異常”極其細微,混雜在海量信息中,若非她心神高度集中且抱有目的性地檢索,絕難發現。它們可能隻是無心之失,也可能背後藏著更深的聯係。她無法判斷,隻能暫且記下。
    “水,果然很深。”沈千凰睜開眼,黑暗中眸光清冷。詹事府絕非清閑之地,這裏的每一份文書,都可能牽扯著利益與陰謀。她這個新來的、備受矚目的“女典簿”,不知已被多少雙眼睛在暗處打量。
    但,這潭渾水,她既已踏入,便要摸清其中的暗流與礁石。今日是整理文書,明日呢?後日呢?太子將她放在這個位置,絕不會隻讓她做個整理檔案的書吏。真正的考驗,或許還在後頭。
    她緩緩躺下,望向帳頂模糊的陰影。腦海中浮現出白日詹事府中那些或明或暗的視線,周府丞審視的目光,同僚排斥的眼神,以及文書字裏行間潛藏的蛛絲馬跡。
    前路漫漫,暗礁密布。但她手中,已有了第一份“圖”。靈源在丹田靜靜搏動,帶來溫潤的力量。枯樹根在枕邊木盒中,散發著微弱卻堅定的生機波動。
    風,已起於青萍之末。而她這隻剛剛學會振翅的幼鳥,能否在這即將到來的風雨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唯有遠處巡更的梆子聲,隱約傳來,敲打著漫漫長夜。沈千凰合上眼,呼吸漸勻。明日,還有明日的仗要打。這第一卷的風雲變幻,智計頻出,於此暫告段落。而新的棋局,已在腳下這片名為“東宮”的棋盤上,悄然鋪開。
    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