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38章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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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漸亮,從窗欞的縫隙擠入廂房,驅散了油燈的最後一點昏黃,在冰冷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痕。沈千凰靠在冰冷的土牆上,身上蓋著林嵐從箱底翻出的、帶著黴味的舊棉被,身體仍在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冷汗早已濕透了裏衣,粘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每一次呼吸,肺部和經脈都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反複摩擦,火辣辣地疼。指尖殘留著咬破的傷口,凝結成暗紅,掌心則布滿了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形血痕,此刻正一跳一跳地刺痛著。
“偽平衡”帶來的,並非是舒適,而是一種全新的、冰冷的、沉重的束縛感。
她能清晰地“內視”到體內此刻的狀況。那三股凶戾的劇毒,並未消失,隻是被一層冰冷、堅固、仿佛無數細微冰晶組成的、半透明的薄膜包裹、分隔開來,形成一個個獨立的、緩慢脈動的“毒囊”,懸浮、蟄伏在心脈、左肩、丹田等關鍵位置。這些“毒囊”的存在本身,就帶來了持續不斷的、仿佛被冰棱刺穿的鈍痛,以及一股由內而外的、揮之不去的寒意。但同時,那種隨時可能爆發的、撕碎她靈魂的衝突,也的確被壓製、被“凍僵”了。
而那股源自玉佩的淡金色暖流,則在這些“毒囊”之間,構建了一層更薄、更柔韌、卻異常堅韌的“緩衝網”,如同溫熱的溪流,在堅冰的縫隙中蜿蜒流淌,緩慢地修複著經脈的創傷,維持著生機的運轉。但這暖流太過微弱,每一次流淌,都帶來針紮般的刺痛,仿佛在強行通過布滿冰碴的狹窄河道。
代價是巨大的。她此刻能調動的靈力,十不存一,而且動用時,經脈會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體力更是虛弱到了極點,連抬手這個簡單的動作,都感到費力。她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一個剛剛經曆了一場毀滅性風暴、僥幸未死,但全身骨骼盡碎、經脈寸斷、僅靠著一股微弱意誌和冰冷枷鎖強行拚合在一起的、隨時可能再次散架的瓷娃娃。
但,她活下來了。而且,她有了短暫的、大約十天的、可以勉強行動和思考的時間。
“沈姑娘,喝點水。”林嵐端著一碗溫熱的、剛剛燒開的井水,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的眼圈發黑,臉上也帶著濃重的疲憊,顯然昨夜守在門外,也是一夜未眠,時刻提心吊膽。
沈千凰費力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用眼神示意她將水放在旁邊。她沒有立刻去拿,而是閉上眼,再次集中精神,緩緩地、嚐試著調動一絲微弱的靈力。靈力如同陷入泥沼,艱難地在冰封與刺痛交織的經脈中爬行,所過之處,帶來清晰的痛感,但也確實證明,這具身體,這力量,還“聽”她的使喚。
這痛楚,讓她清醒,也讓她更加冷酷。
片刻後,她重新睜開眼,眼中的虛弱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痛苦淬煉過的、冰冷的清明。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伸手,端起那碗水,湊到幹裂的唇邊,小口小口地啜飲。溫熱的水流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絲細微的慰藉。
“我沒事。”她聲音嘶啞得厲害,幾乎不似人聲,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至少,暫時死不了。”
林嵐看著她強撐的樣子,鼻尖一酸,連忙別過臉去,深吸一口氣,才轉回來,低聲道:“接下來,我們怎麽辦?你的傷……”
“傷不是問題,問題是時間。”沈千凰打斷她,目光投向窗外逐漸明亮起來的天色,“李逸寒隻給了十天。十天內,我們必須拿到足夠分量的情報,送到‘悅來客棧’,才能換來下一劑‘藥’和後續的支持。否則,十天後,體內平衡一破,我必死無疑。”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黑市古物流向的線索,與李逸寒給的‘悅來客棧’情報點,方向一致。那裏,是我們要去的第一個地方。但絕不能以現在的狀態去,也不能這樣去。”
她看向林嵐:“林道友,我需要你幫我做幾件事。”
“你說。”林嵐毫不猶豫。
“第一,用相府給的銀錢,去西市‘百巧閣’,找他們掌櫃,用暗語‘老鐵頭介紹,買些針線活。’他會給你一些東西。裏麵有我需要的最新的、不易被追查的易容材料,還有兩套適合夜行、料子普通但做工精細的勁裝。再買些幹糧、清水、療傷藥和防身的尋常毒粉、迷煙。記住,分幾次,去不同的店鋪買,不要引起注意。”
“第二,去城南‘慈濟堂’,找一個叫孫不二的坐堂大夫。出示這個。”沈千凰從懷中摸出那枚從木盒銀票下找到的、刻著奇異雲紋的銅牌,遞給林嵐,“他會給你配一些調理氣血、固本培元的藥,對外就說家中兄長舊傷複發。再問他,最近城裏可有什麽‘稀罕’的病症,或者……‘特別’的藥材需求。旁敲側擊即可,不要追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沈千凰的目光銳利起來,“你去西市鬼市外圍轉轉,不要進去,聽聽風聲。特別是關於‘悅來客棧’天字二號房,最近有沒有什麽‘生麵孔’出入,或者有沒有關於‘古玉’、‘奇石’交易的風聲。小心點,那裏魚龍混雜。”
林嵐接過銅牌,仔細記下沈千凰的每一句吩咐,重重點頭:“我明白。你放心,這些事我會辦好。你……千萬留在這裏,不要妄動,等我回來。”
沈千凰點點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她需要時間,哪怕隻是幾個時辰,來適應這具“新”的身體,來梳理下一步的行動思路。
林嵐不再多言,迅速收拾了一下,換上那套粗使婦人的裝扮,將容貌稍作修飾,變得平庸不起眼,然後悄然離開了小院。
廂房裏恢複了寂靜,隻剩下沈千凰自己壓抑而粗重的呼吸聲,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的市井嘈雜。
她強迫自己再次進入內視狀態,不是去對抗痛苦,而是去“熟悉”它,去“適應”這具被冰封、被束縛、被痛苦浸透的身體。她嚐試著,以最微小的幅度,活動手指、腳趾,感受著肌肉牽扯經脈時帶來的、尖銳而清晰的痛楚。她嚐試著,以最緩慢的速度,運轉那一絲可憐的靈力,如同在布滿冰錐和裂痕的玻璃通道中穿行,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毒囊”和脆弱的“緩衝網”。
過程緩慢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冷汗再次浸濕了她的鬢發和後背。但她堅持著,因為這是她活下去、走下去的唯一資本。她必須盡快重新“掌握”這具身體,哪怕隻能發揮出往日一成的實力。
時間在極致的專注與忍耐中悄然流逝。日頭漸漸升高,又緩緩西斜。當林嵐再次悄無聲息地返回小院時,已是下午申時前後。
她帶回來了沈千凰需要的一切。易容材料齊全且高級,勁裝合身低調,幹糧清水足夠三五日之用,療傷藥和毒粉迷煙都是市麵能買到的上等貨。從孫不二那裏拿來的藥,是幾包用普通油紙包著的、氣味清淡的藥材,但林嵐低聲告知,孫不二在包藥時,指尖看似無意地在一味“當歸”上點了三下,又在另一味“黃芪”上劃了一橫。這是約定的暗號,意思是“有異,三日後,子時,後門”。
至於鬼市的風聲,林嵐也打聽到了一些零碎消息:悅來客棧天字二號房,近幾日確實有生麵孔頻繁出入,描述不一,但共同點是都帶著包袱,行色匆匆,且客棧對此諱莫如深。關於“古玉”、“奇石”的傳言最近也多了起來,價格水漲船高,但真貨罕見,騙局居多。還有一則未經證實的流言,說前幾日夜裏,悅來客棧後巷發生過短暫的打鬥,但很快被巡夜兵丁驅散,沒留下什麽痕跡。
沈千凰默默聽完,心中快速分析。悅來客棧果然不簡單,是情報和物資的中轉站無疑。打鬥事件,或許是黑吃黑,或許是……滅口?孫不二給出的暗號,則說明慈濟堂這條線,確實掌握了一些不尋常的消息,值得冒險一見。
“做得好。”她低聲對林嵐說,聲音依舊嘶啞,但氣息平穩了一些。一下午的艱難適應,讓她對身體的掌控恢複了些許,至少正常說話、緩慢行動已無大礙,隻是不能劇烈運動,更不能動武。
“我們今晚就去悅來客棧?”林嵐問。
“不,晚上戒備更嚴,眼線更多。”沈千凰搖頭,“明日午後,客棧人流量最大,最嘈雜的時候,我們混進去。我需要你幫我易容,扮作……一對進城探親、略顯拮據的兄妹。哥哥體弱多病,妹妹精明能幹。我們隻要一間下等房,靠近天字二號房最好。”
她詳細說了對容貌、衣著、口音、行為舉止的要求。林嵐聽得仔細,頻頻點頭。她在江湖行走多年,易容改扮、隨機應變本是看家本領。
商議妥當,兩人分頭準備。林嵐開始調配易容藥膏,準備衣物。沈千凰則忍著劇痛,緩慢地活動手腳,熟悉新的易容身份可能需要的動作姿態,同時一遍遍在腦海中推演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以及應對之策。
夜幕再次降臨。清平巷丙七號小院寂靜無聲,仿佛隻是京城千萬戶普通人家中,最不起眼的一處。隻有廂房窗紙上透出的、微弱搖曳的燈光,和燈下兩個默默準備的身影,預示著暗流,正在這平靜的表象下,悄然湧動。
子時過後,沈千凰服下了孫不二開的調理藥。藥力溫和,緩緩化開,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滋養著她千瘡百孔的身體。她盤膝坐在床上,不再強行運轉靈力,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心口,默默感應著那枚鳳紋玉佩。
玉佩依舊溫潤,散發著恒定而微弱的熱流,維持著她體內那脆弱的平衡。在經曆了“冰魄凝華散”的霸道藥力和劇毒的瘋狂衝擊後,她與玉佩之間那種玄妙的聯係,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絲。雖然依舊無法主動催動或引導其更多的力量,但那種血脈相連般的依賴與親切感,卻更加深刻了。
“找到碎片……阻止……”幻境中女子悲憫而決絕的眼神,再次浮現在腦海。還有星主展示的那幅星圖中,猙獰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歸墟裂隙”。
她的路,還很長,也很難。但至少,她又向前挪動了一小步。
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而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為深沉。
【下一章預告:易容改扮的沈千凰與林嵐,將如何潛入危機四伏的悅來客棧?天字二號房內,隱藏著怎樣的秘密與殺機?她們能否在十日之期內,獲取足夠分量的情報?而體內那脆弱的“偽平衡”,在接下來的行動中,又將麵臨怎樣的考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