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46章,暗夜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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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星池”的光暈徹底黯淡下去,最後一絲溫潤的星輝之力如退潮般,戀戀不舍地從沈千凰的經脈中剝離。石室陷入一種深沉的、仿佛能吞噬所有聲音的寂靜。唯有頭頂那幾顆星辰晶石,散發著恒定而微弱的冷光,如同亙古不變的、冷漠注視人間的眼。
身體依舊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未愈的傷痛,髒腑與經脈如同布滿裂痕的琉璃,稍有不慎便會徹底崩碎。但那種瀕臨崩潰的虛弱與混亂感,已被強行壓製、梳理,暫時蟄伏在深處,形成一種脆弱的、危險的平衡。左肩的傷口不再流血,幽冥煞氣的侵蝕也被星輝之力驅散了大半,但那陰寒入骨的刺痛與隱約的麻痹感,時刻提醒著她所經曆的一切。體內,“一號”、“牽機”與殘留的幽冥煞毒,在那微弱的、如同蛛絲般的玉佩暖流和“冰魄凝華散”形成的、冰冷而脆弱的“偽平衡”薄膜下,暫時“相安無事”,但彼此間本能的衝突與吞噬欲望,並未消失,隻是被強行壓製、分隔,如同被暫時冰封的岩漿與毒焰,隨時可能破冰而出。
然而,沈千凰的眼神,卻比浸泡之前,更加沉靜,也更加銳利。三天時間,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在劇痛與冰冷中淬煉,在絕望與希望間掙紮,讓她本就堅韌的心誌,如同被反複鍛打的精鐵,褪去了最後一絲浮躁與僥幸,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與決絕。
她扶著冰冷的池壁,緩慢而穩定地站起身。濕透的粗布衣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讓她更加清醒。她擰幹衣角的水,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小包,裏麵是老瞎子臨走前留下的一套幹淨的、同樣粗劣的深灰色布衣。她沒有猶豫,迅速換下濕衣,又將換下的濕衣仔細擰幹,卷好,塞入懷中——任何可能暴露身份或線索的東西,都不能留下。
做完這一切,她才邁開腳步,向石室唯一的出口走去。腳步依舊虛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極穩,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卻已不會再輕易跌落。
石室的門無聲滑開,露出外麵那條鑲嵌著發光珠子的、漫長而寂靜的甬道。與來時不同,此刻的甬道並非通往“引星池”的入口方向,而是在她踏出石室後,身後的牆壁無聲合攏,眼前原本光滑的甬道壁上,卻浮現出另一道橢圓形的、微微波動的光門。光門對麵,隱約可見是一條更加狹窄、昏暗、散發著泥土與腐朽氣息的通道。
是另一條出路。幽閣,果然不會讓人從同一個地方進出。
沈千凰沒有絲毫遲疑,一步踏入光門。熟悉的輕微眩暈感傳來,眼前景物變幻。再睜眼時,她已身處一條潮濕、低矮、仿佛廢棄多年的地下排水渠般的甬道之中。空氣汙濁,彌漫著陳年的黴味和隱約的臭氣,頭頂是粗糙的、滲著水珠的磚石,腳下是滑膩的青苔。身後,光門已然消失,隻剩下冰冷的、長滿苔蘚的牆壁。
這裏,已是幽閣之外。不知是京城哪個角落的地下。
她略一辨識方向,便循著空氣中那一絲極淡的、幾乎不可察覺的、屬於“引星池”星輝之力的微弱氣息殘留,朝著氣息消散的相反方向,邁步前行。玉佩的溫熱在心口微弱而持續地散發著,仿佛一盞不滅的、微弱的風燈,在這黑暗、汙穢、陌生的甬道中,指引著她,也溫暖著她。
甬道曲折蜿蜒,岔路極多,如同迷宮。但沈千凰憑借著過人的記憶力與直覺,加上玉佩與星輝之力那微妙的感應,始終朝著一個大致的方向前進。途中,她遇到了幾處坍塌的堵塞,不得不費力攀爬或繞行;也遇到了幾窩被驚動、吱吱亂叫的碩大老鼠;甚至還在一處積水的轉角,看到了一具半腐的、不知是人還是動物的枯骨。但她心誌堅定,不為所動,隻是更加小心地收斂氣息,放輕腳步。
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光,以及隱約的水流聲和風聲。甬道盡頭,是一個被鏽蝕鐵柵欄封住的、半淹沒在水中的出水口。鐵柵欄早已鏽蝕不堪,其中兩根欄杆被人為掰彎,形成了一個可供一人鑽過的縫隙。縫隙外,是湍急的、散發著一股餿水與淤泥混合氣味的汙水,以及更遠處,隱約可見的、被高牆分割的、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
這裏,是內城某條地下暗渠的出口。
沈千凰沒有絲毫猶豫,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側身從那縫隙中鑽了出去。冰涼的、帶著惡臭的汙水瞬間沒過了她的腰際,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麵而來。她強忍著不適,抓住岸邊一處凸起的石頭,奮力爬上岸。身上頓時沾滿了汙泥和枯葉,狼狽不堪,但也徹底掩蓋了原本的氣息和衣著特征。
她迅速打量四周。這是一條僻靜、堆滿垃圾的後巷,緊鄰著內城的一段高大城牆。遠處隱約傳來打更人模糊的梆子聲,天邊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黎明將至。
她辨明方向,這裏應是內城東北角,靠近皇城邊緣的貧民區,距離與林嵐約定的、位於外城西邊的土地廟,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而且,必須穿越小半個內城和整個外城,沿途少不了盤查。
時間緊迫,必須盡快與林嵐匯合。但以她現在的狀態和這身打扮,絕不能在白天大搖大擺地穿城而過。
沈千凰迅速做出決斷。她先尋了一處隱蔽的角落,用汙水和泥土將臉、手、脖子等裸露的皮膚塗抹得更加汙濁不堪,又將頭發打散,弄得如同瘋婦。然後,她忍著傷痛,開始沿著最偏僻、最肮髒的巷弄,朝著內城邊緣潛行。她避開大道,專挑那些連乞丐都少至的、堆滿雜物和垃圾的死角,動作敏捷而無聲,如同真正的、生活在城市最陰暗角落的鼠類。
天色漸亮,街麵上開始有了人聲。她混入最早一批出城的、運送夜香的、衣衫襤褸的苦力隊伍,低著頭,佝僂著背,步履蹣跚,毫不起眼。守城的兵丁對這些人早已司空見慣,加之黎明時分人困馬乏,隻是隨意掃了幾眼,便揮手放行。
出了內城,外城的盤查相對寬鬆。但沈千凰並未放鬆警惕,她依舊沿著城牆根,在那些低矮破敗的棚戶區間穿行。傷痛和虛弱如影隨形,左肩的麻木感越來越重,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冷汗濕透了內衫,又被晨風吹幹,帶來陣陣寒意。但她咬緊牙關,將全部意誌力都用在控製身體、維持平衡、以及那脆弱的、一觸即潰的“偽平衡”上。
她必須趕到土地廟。林嵐在等她。她不能倒下。
當那間破敗不堪、幾乎隻剩下斷壁殘垣的土地廟輪廓,終於在晨霧中隱隱浮現時,沈千凰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她扶著冰冷的、長滿苔蘚的廟牆,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黑,喉嚨裏充滿了血腥味。
廟內寂靜無聲,隻有風吹過破瓦的嗚咽,和幾隻烏鴉在枯樹上聒噪。
“林……嵐……”她張了張嘴,卻隻發出嘶啞的氣音。
沒有回應。
沈千凰的心猛地一沉。難道出事了?老瞎子傳訊有誤?還是林嵐遇到了別的麻煩?
她強撐著,拔出藏在袖中的、淬了麻藥的短匕,悄無聲息地靠近廟門。門早已腐爛倒塌,隻剩一個黑黝黝的、灌著冷風的豁口。
她側耳傾聽,凝神感知。廟內,有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聲,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沈千凰瞳孔驟縮,沒有絲毫猶豫,矮身,如狸貓般閃入廟內,短匕橫在胸前,目光如電,瞬間掃過整個空間。
殘破的神像,倒塌的供桌,滿地灰塵與瓦礫。在神像背後的陰影裏,蜷縮著一個身影,正是林嵐!她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臉色蒼白如紙,左臂的衣袖被撕裂,露出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此刻已被用布條草草包紮,但鮮血依舊滲透出來,染紅了半邊身子。她右手緊握著長劍,劍尖指地,呼吸急促而微弱,顯然傷得不輕。但她的眼睛,在沈千凰闖入的瞬間,猛地睜開,銳利如刀,直到看清來人,才瞬間鬆懈下來,露出如釋重負卻又充滿擔憂的複雜神色。
“沈姑娘!”林嵐想撐起身,卻牽動了傷口,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冷汗。
“別動!”沈千凰搶步上前,扶住她,快速檢查傷口。傷口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青黑色,皮肉外翻,是被淬了毒的利器所傷!毒性不算猛烈,但足以讓人麻痹、流血不止。
“怎麽回事?”沈千凰聲音嘶啞,迅速從懷中摸出孫不二給的特製金瘡藥,又取出水囊,先給林嵐喂下兩粒清心解毒的丹藥,然後小心地解開染血的布條,將藥粉均勻撒在傷口上。藥粉觸及傷處,發出輕微的“嗤嗤”聲,林嵐疼得渾身一顫,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是……幽冥宗的人。”林嵐喘息著,聲音虛弱但清晰,“你進幽閣那晚,我按照約定,在客棧製造混亂後,便準備撤離。但剛出客棧後巷,就被兩個黑衣人盯上了。他們身手詭異,招式陰毒,專攻下盤和關節,像是……專門為了活捉。我拚死反抗,殺了其中一個,重傷了另一個,才勉強脫身。但我也中了那家夥臨死前反撲的一刀,刀上有毒。我不敢回清平巷,也不敢在附近久留,隻能一路躲藏,繞了很遠的路,才找到這裏。路上用你教的法子處理了血跡,但他們……可能還有同黨在搜捕。”
幽冥宗!果然是他們!行動如此迅速,報複來得如此之快!而且,目標明確,是要活捉林嵐,顯然是想從她口中逼問自己的下落!
沈千凰眼中寒光閃爍,手下動作卻更加利落,迅速為林嵐重新包紮好傷口。孫不二的藥果然不凡,血很快止住,傷口的青黑色也淡去了一些。
“他們可曾看到你的真容?或者,留下什麽追蹤的印記?”沈千凰沉聲問,目光銳利地掃過林嵐全身。
“應該沒有。”林嵐搖頭,“我易了容,交手時也蒙著麵。至於印記……”她皺眉思索,“那重傷的家夥,臨死前似乎朝我撒了一把灰,但我當時躲開了大半,又立刻換裝清洗,即便有,也應該很淡了。”
沈千凰不敢大意,仔細檢查了林嵐的衣物、頭發、鞋底,甚至指甲縫。最後,在林嵐的衣領內側,發現了一點點極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如同灰塵般的粉末,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她用手指撚起一點,放在鼻尖輕嗅,一股極淡的、帶著腥甜的、類似腐肉的氣息傳來。
“是‘腐屍粉’,”沈千凰臉色一沉,“一種追蹤用的邪門東西,氣味極淡,但對經過特殊訓練的‘屍犬’或某些嗅覺靈敏的異蟲來說,卻如同黑夜裏的明燈。他們果然留了後手!”
“那怎麽辦?”林嵐臉色更白。
“必須立刻清除,而且這裏不能久留。”沈千凰當機立斷,從懷中取出一個裝有刺鼻液體的小瓷瓶——這是她之前配置的,用於破壞追蹤氣味的藥水。她將藥水倒在布上,仔細擦拭林嵐全身,尤其是衣領袖口等易沾染處,又讓她脫下外衣,用泥土和汙水反複揉搓,最後幹脆將那件外衣就地掩埋。做完這些,她自己也同樣處理了一遍。
“你的傷必須盡快找個地方靜養,這裏太不安全。”沈千凰扶起林嵐,目光掃過破廟四周,“幽冥宗的人很可能已經循著氣味在附近搜索了。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找一個更安全、更隱蔽的落腳點。”
“去哪裏?”林嵐虛弱地問,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清平巷小院已暴露,悅來客棧是龍潭虎穴,城內還有太子府和幽冥宗的雙重搜捕,她們如同喪家之犬,無處可去。
沈千凰目光投向破廟外,那灰蒙蒙的、即將徹底放亮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去亂葬崗。”她緩緩吐出四個字。
“亂葬崗?!”林嵐吃了一驚。
“最危險的地方,有時也最安全。”沈千凰沉聲道,“幽冥宗的人剛從那裏得了‘陰髓玉’,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想到我們敢藏身那裏。而且,亂葬崗陰氣重,地形複雜,容易藏身,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幹擾‘腐屍粉’的追蹤。更重要的是……”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我們要去查一查,那‘老墳坳’,究竟藏著什麽秘密,能讓幽冥宗和太子府都如此感興趣。或許,那裏有我們需要的,關於‘墟穢’之物,或者……關於我體內劇毒的線索。”
置之死地而後生。與其在城中被動躲藏,不如主動潛入虎穴邊緣,或許能窺得一線生機,甚至……找到反擊的契機。
林嵐看著沈千凰蒼白卻堅毅的側臉,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擔憂,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絕境逼出的、破釜沉舟的決然。她重重點頭:“好,我聽你的。”
兩人不再多言,互相攙扶著,迅速離開了破敗的土地廟,身影很快沒入外城邊緣那片更加荒涼、更加混亂的棚戶區,朝著城南那片令人談之色變的亂葬崗方向,艱難而堅定地行去。
晨光熹微,卻驅不散籠罩在她們前路的、越發濃重的陰霾與殺機。
【下一章預告:沈千凰與林嵐冒險潛入危機四伏的亂葬崗,她們能否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幽冥宗的追兵是否會尾隨而至?神秘的“老墳坳”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與危險?而在她們身後,太子府、相府、幽冥宗乃至幽閣,各方勢力的目光,是否已悄然聚焦於這片死亡之地?新的風暴,正在這片被遺忘的墳塚之上,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