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巧遇袁天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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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擷芳樓一夜詩驚四座,效果立竿見影,卻也帶來了李瑾未曾預料到的“煩惱”。
    “李瑾”這個名字,伴隨著那首意境朦朧、辭藻瑰麗的《錦瑟》(李瑾心中對借用之作的定名),迅速在長安一部分年輕士子與風月場中流傳開來。昔日門可羅雀的崇仁坊小院,竟也偶爾有好奇者或真心慕名而來拜訪之人。族學中的同窗,包括那日引薦的李灝,態度也恭敬了不少,甚至有位掌管宗室事務的低階官員,也派人送來了一份不輕不重的節禮,言語間頗有勉勵之意。
    杜銘更是親自登門一次,雖隻略坐片刻,言辭間卻滿是結交之意,並再次邀請他參加旬日後的曲江詩會。王掌櫃則來得更勤,不僅絕口不提舊債,還時常帶來些市麵上的新奇玩意兒或時興糕點,旁敲側擊地問及“淨琉璃”的進展,眼神熱切。
    這一切,都讓老仆李福喜憂參半。喜的是小主人終於揚眉吐氣,再無人敢輕易欺侮;憂的是這突如其來的名聲,如同築於沙地上的高台,不知何時會坍塌。他更擔心的是,那晚“燒製”的詭異之事,是否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李瑾本人卻異常清醒。他深知這“才名”的虛幻與危險性。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未擁有足夠自保能力前,過高的關注度無異於火中取栗。他需要盡快將注意力從詩詞歌賦這些“虛”的方麵,轉移到更實際、更能積累資本的事情上——比如,改進他的“淨琉璃”工藝。
    然而,改進需要知識,尤其是這個時代關於礦物、冶金、乃至天文曆法(用於把控製作時的溫度變化)的知識。原主留下的書籍僅限於儒家經典和詩賦,遠遠不夠。他需要更專業的、更偏門的知識。
    這一日,他想起在西市舊書攤的遭遇,決定再去碰碰運氣,看能否找到一些涉及“格物”或“方技”的雜書、筆記,哪怕是些殘缺的煉丹手劄也好。或許,那些被正統士大夫視為“雜學”、“小道”的故紙堆裏,藏著對他有用的信息。
    再入西市,喧囂依舊。與上次走馬觀花不同,這次他目標明確,徑直朝著記憶中專售雜項舊物的區域走去。相較於售賣珠寶綢緞的主街,這裏相對冷清,攤位也更顯破舊,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張、舊木器和塵埃混合的味道。
    他在一個接一個的舊書攤、雜物攤前駐足,仔細翻檢。書籍多是些佛道經卷、醫卜星相之書,或是些早已過時的啟蒙讀物。偶爾能看到幾本兵書或農書,但內容粗淺。關於具體工藝技術的記載,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多是語焉不詳,充滿玄虛之詞。
    正當他有些失望,拿起一本紙張泛黃、封麵已失,似乎記載了些許礦物性狀的殘破筆記翻閱時,一個平和而略顯蒼老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這位郎君,可是對金石之物感興趣?”
    李瑾心中微凜,放下書卷,轉頭望去。隻見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老者。此人身穿一襲洗得發白的青灰色道袍,頭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麵容清臒,皺紋深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澄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卻又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他手持一柄拂塵,靜靜立在那裏,與周圍喧囂的市井環境格格不入,仿佛獨立於時光之外。
    李瑾注意到,老者的目光正落在他剛才翻閱的那本殘破筆記上,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訝異。這老者氣度不凡,絕非常人。李瑾不敢怠慢,拱手施禮:“小子隨意翻看,讓道長見笑了。不知道長有何指教?”
    老道微微一笑,拂塵輕擺:“指教不敢當。貧道見郎君翻檢此書,目光專注,似在尋找特定之物,而非尋常士子獵奇可比。故而冒昧一問。” 他說話不快,每個字卻清晰入耳,自帶一股令人心靜的力量。
    “道長慧眼。”李瑾心中警惕,麵上卻不動聲色,“小子近日讀些雜書,對萬物生成變化之理偶有好奇,故想尋些前人所記,以廣見聞。”
    “萬物生成變化之理……”老道重複了一遍,眼中讚賞之色一閃而過,“郎君年紀輕輕,能於辭章詩文之外,留意此道,已是難得。” 他話中似乎意有所指,顯然聽說了擷芳樓之事。
    李瑾心中更驚,這老道竟知他底細?他愈發謹慎:“道長過譽,小子隻是興趣駁雜,淺嚐輒止罷了。”
    老道不再追問,目光卻轉向李瑾的臉,仔細端詳起來。他的目光並非無禮的審視,而更像是一位匠人在觀摩一塊奇特的璞玉,帶著探究與思索。李瑾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卻強自鎮定,並未移開目光。
    市集的喧囂仿佛在二人周圍沉寂下去。片刻後,老道輕輕“咦”了一聲,眉頭微蹙,又緩緩舒展開,眼中竟露出極為複雜的神色,混雜著驚奇、困惑,乃至一絲……難以置信。
    “奇哉,怪哉……”老道喃喃低語。
    “道長,有何不妥?”李瑾忍不住問道。
    老道沉吟良久,方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字字如錘,敲在李瑾心上:“貧道觀人麵相數十載,略通此道。郎君之相,實乃平生僅見。”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郎君命格,貴不可言,隱有紫氣纏繞,乃攪動風雲、影響天下格局之兆。然則……”
    這個“然則”讓李瑾的心提了起來。
    “然則,郎君命宮之內,星輝黯淡,主星不明,竟似……無根之萍,無源之水。”老道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疑惑,“更奇者,郎君魂魄之光,清冽異常,迥異凡俗,隱隱與周天星鬥皆不相同,倒似……倒似天外流光,誤入此世輪回。”
    “天外流光?”李瑾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這老道究竟是誰?竟能一眼看穿他最大的秘密?雖然說得玄乎,但“天外”、“異世”的核心意思,卻精準得可怕!
    老道似乎沒注意到李瑾瞬間的僵硬,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手指微微掐動,繼續道:“且郎君命軌與當世鳳格隱隱交纏,牽絆極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是這鳳格……如今潛於幽暗,鳴於悲聲,前途多舛,險阻重重。”
    鳳格?潛於幽暗,鳴於悲聲?李瑾腦中立刻浮現出感業寺那個名字——武媚!這老道竟連這也看得出?
    強壓下心中驚濤駭浪,李瑾深吸一口氣,故作不解地問道:“道長之言,玄奧莫測,小子愚鈍,難以領會。不知這‘天外流光’、‘當世鳳格’是何征兆?是吉是凶?”
    老道深深看了李瑾一眼,那目光仿佛已將他從裏到外看了個通透。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吉凶禍福,豈是貧道所能妄斷?命由天定,亦由人爭。郎君非常人,行非常事,自有非常之運數。貧道隻能言盡於此。”
    他頓了頓,又道:“至於郎君欲尋之物,或不在故紙堆中,而在……”他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天地造化,與郎君本心之間。時機若至,自有際遇。”
    說完,他不等李瑾再問,單掌立於胸前,微微一禮:“貧道袁天罡,與郎君今日一晤,亦是緣法。山高水長,郎君好自為之。”
    袁天罡!
    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在李瑾腦海中炸響!竟然是他!曆史上與李淳風齊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初唐第一相士!《推背圖》的作者之一!自己竟然在這西市陋巷,遇到了這位傳奇人物!而且,被他一眼斷為“星外異數”!
    就在李瑾震驚失神之際,袁天罡已轉身,青灰色的道袍飄動,幾步之間,便融入了往來的人流,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李瑾呆立原地,手中那本殘破的筆記似乎有千斤重。市集的嘈雜聲重新湧入耳中,他卻感覺渾身冰涼。
    袁天罡的話,似是而非,卻句句指向核心。他看穿了自己穿越者的本質,點出了自己與武媚娘命運的關聯!這是警告?是預言?還是……某種啟示?
    “星外異數”……這個批語,讓李瑾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卻也隱隱有一種奇特的釋然。仿佛一直獨自背負的最大秘密,突然被一個至高存在點破,反而不用再那般小心翼翼地隱藏。
    同時,袁天罡最後那句“天地造化,與本心之間”,似乎是在暗示他,解決問題的鑰匙,不在於模仿古人,而在於運用他超越時代的“本心”(知識)去探索和創造。
    良久,李瑾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既然已被“識破”,那便更無需畏首畏尾。袁天罡沒有點明危害,反而似有鼓勵之意,這或許意味著,他這條“異數”之路,並非絕路。
    他將那本殘筆記買下,小心收好。雖然可能無用,但這是個開始。
    走出西市,陽光正好。李瑾抬頭望向蔚藍的天空,心中已有了決斷。袁天罡的出現,如同一道強光,照亮了他前路的迷霧,也讓他更加明確了自己的目標。
    感業寺。武媚娘。
    曆史的軌跡清晰可見,而他自己,這個意外的變數,必將為這軌跡帶來新的走向。
    下一步,他需要更主動地去接近那個風暴的中心,去親眼看看,那位未來將淩駕天下的女子,如今是何等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