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腐朽的jun隊,從根上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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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白天裏氣勢十足的紫禁城,這會兒安靜得嚇人。乾清宮裏燈火亮堂堂的,可連點咳嗽聲都聽不見。
    白天穿著龍袍高高在上的朱由檢,這時候脫掉了那一身威嚴的帝袍。
    巨大的禦案上,平常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奏折沒了影兒。
    換成了好幾張巨大的地圖:一張畫著大明最邊遠的九個重要防區,一張是京城的布防圖,還有一張,清清楚楚標著守衛京城的三大營軍隊駐紮的地方。
    貼身老太監王承恩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看著huang帝做事的樣子,覺得特別陌生。huang帝沒拿那根象征最高權力的紅筆,反而抓著一根削尖了的黑炭筆,另一隻手還拿了把亮閃閃的黃銅尺子。
    燭火把他專心致誌的身影投到牆上,顯得巨大又孤單。炭筆在地圖上劃過,“沙沙”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裏顯得格外刺耳。huang帝畫的不是優美的字,而是一根根直繃繃的線、方方正正的圖形,還有一串用些奇怪符號、數字組成的標記。
    王承恩看糊塗了,可心裏卻有股感覺:huang帝每一筆落下,這大明江山的某一部分,命運好像就在悄悄改變。
    不知道等了多久,大太監魏忠賢的影子跟個鬼魂似的,沒有一點兒聲音地飄到了大殿門口。他沒進來,隻是跪在那兒,兩隻手高高地捧著一個漆黑的木頭盒子。
    “進來。”朱由檢頭都沒抬,聲音從圖紙堆裏傳出來。
    魏忠賢用膝蓋挪進來,恭敬地把盒子放在桌角。
    “萬歲爺,您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huang帝“嗯”了一聲,打開了盒子。
    盒子裏不是什麽金銀財寶,隻有厚厚一摞用細麻繩捆結實了的文件套子。
    文件的封麵上端端正正寫著四個字——《京營勘查》。
    這就是huang帝親手打造的新工具——東廠,那個過去專門幹抄家抓人壞事的衙門,現在第一次按新主子的意思,變成了“打聽消息的眼睛和耳朵”,交上來的成果。
    朱由檢一頁頁翻看。他臉上沒啥表情,可握著炭筆的手指頭,關節都捏得發白了。
    文件裏的字句枯燥得要命,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一下子把保衛京城、大明最核心的武裝力量那層早已腐爛流膿的皮給劃開,讓裏麵根本沒法看的醜惡露了出來,清清楚楚:
    兵員: 賬麵上寫著守衛京城的三大營有十二萬七千四百五十二個兵!可東廠派人去校場、兵庫、糧倉三個地方反反複複查對,實際上的兵?連五萬都夠嗆!
    這不到五萬的“兵”是啥樣的?
    年紀大過五十歲的,占了三個裏頭的一個!身體缺胳膊少腿兒、或者有嚴重老毛病的,占了五個裏頭的一個!長年累月在外頭幹自己副業的,隻在發餉錢那天才回軍營點個卯應付差事的,占了十個裏頭有四個都不止!
    結論: 三大營裏真正能穿上盔甲、提起刀槍、上得了戰場打仗的兵,壓根兒不到一萬人!
    戰馬: 賬麵上有三萬一千匹軍馬。實際呢?就三千二百匹多點,還多是瘦馬、老馬,跑都跑不起來!
    武器裝備: 武庫司賬上存著十萬套鎧甲兵器!十分之七八早就爛成了鐵皮渣!火銃八萬杆?能打響火的不足兩萬!大炮三百門?大多炮管鏽死了,炮架子爛得掉渣!都是擺設!
    花錢:就這熊樣,每年還花掉國庫整整一百八十萬兩白銀!
    朱由檢看完最後一行,慢慢合上了那卷像千斤巨石一樣的文件。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然後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來。那股氣在寒冷的夜裏,凝成了團白霧,慢慢散開。
    一百八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
    養著的,竟然是一支連一萬人都不夠的老弱病殘!
    這就是他大明朝的中央軍!就是保衛huang帝的核心部隊?!
    這就是他這個大明天子,名義上最牢靠的安全依靠?!
    他腦子裏猛地蹦出後世那句被用爛了的硬道理:“qiang杆子裏麵出政quan” !以前隻是句口號,現在變成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在他心上。
    今天在白天朝堂上,他光憑幾張簡單的表格,就能讓滿朝文武嚇得抬不起頭,靠的是什麽?是他的口才?還是他腦子裏那些別人聽不懂的新想法?
    都不是!就憑三個字——他是huang帝!
    是所有人默認的、整個國家所有武力的最高指揮官!
    可如果這把“槍杆子”自己已經鏽成了一堆真正的爛鐵了呢?
    如果連huang帝這點最後嚇唬人的玩意兒都漏光了氣呢?
    那他今天畫的改革大餅,明天的宏大計劃,統統都會變成狗屁不如的空話!
    那些今天在他麵前嚇得抖啊抖的什麽文官老爺、世襲貴族們,立刻就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餓狼,一窩蜂撲上來!
    他們絕對會把他這個不像老祖宗樣兒辦事的“暴君”撕成粉粉碎!或者……更幹脆——打開城門,迎接外麵的義軍進來。
    槍杆子,就是絕對的實力!
    而這實力的根本,就是軍隊!
    他必須掌握一支軍隊!
    一支隻向他一個人效忠的軍隊!
    一支腦袋裏被全新的想法武裝起來、全身上下都跟了他捆在一起分不開、戰鬥力強大到能橫掃一切對手的軍隊!
    這!才是他所有改革能不能成功的真正基礎!
    這!才是他這個“大明公司大老板”,必須死死攥在自己手裏的“命根子”!
    朱由檢重新睜開眼睛。之前那最後一絲情緒波動消失了,隻剩下冰冷的決心。他像是下定了什麽重要的主意。
    他把那份東廠的報告推到一邊,鋪開一張潔白嶄新的大紙。
    拿起黑炭筆,還有他的直尺,開始一筆一劃地寫:
    《關於京營軍隊徹底大換血的實施方案》
    一、 看看咱手裏的兵都啥德行了:
    東廠費老大勁查出來的結果:京營這支部隊,爛到家了!賬麵上吹的天花亂墜,其實全是假的,騙人的!裏頭的兵基本不能打仗,養他們花的錢又高得嚇人,可最該有的東西——實實在在的戰鬥力?幾乎算零!
    結論: 京營?就是個每年砸進去堆金山銀山、根本保護不了國家、稍微來場小風小雨就可能被一把掀翻的超級大爛攤子!是頭等要緊必須解決的老大難!
    二、 咱要幹成的頭等大事:
    最最核心的目標:隻用一年時間!把京營整個翻新一遍,打造成一支人數三萬的新精銳。
    必須幹成啥樣?
    1. 這支新軍,得具備在京城裏掃平所有叛逆的實力!
    2. 這支新軍,必須隻聽huang帝一個人的話!誰也別想插手指揮!
    3. 這支新軍的開銷,一年必須控製在五十萬兩白銀以內!必須花錢少效果大!
    三、 按部就班來做這事:
    第一步(頭三個月):查清家底、挖出蛀蟲!
    行動:成立特別檢查組,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查!查那些“吃空餉”、霸占軍隊的土地、偷賣軍隊武器的混蛋!核心目標就是把爛賬徹底清掃幹淨,能追回一點被他們偷走的東西是一點。
    第二步(中間三個月):把破架子拆了重新搭!
    行動:廢除掉士兵職位能老子傳給兒子那種老掉牙的製度,把老弱病殘沒用的廢物兵統統裁掉、打發走!打造一個全新的軍隊結構——“師旅營連排”。選軍官,隻看你有多大本事!那些靠著祖宗餘蔭就當上軍官的世襲貴族子弟,別想再霸占位置!
    第三步(最後半年):讓拳頭硬起來
    行動:換新的好武器!比如更好用的火槍,改良大炮。練新打法。建立新的規矩——你有沒有功勞,隻看戰場上殺敵多少!功勞就是升官的台階!要把這群兵往死裏練!練不出來的就直接滾蛋!目標是能真正打仗!
    四、 花錢和讓兵賣命的法子:
    錢從哪來?直接從他這個huang帝的“小金庫”掏出五十萬兩銀子作為啟動資金!誰也甭想攔著。
    怎麽讓兵豁出命去幹?
    按人頭拿錢:打仗殺了多少敵人、搶了多少敵人的旗子、衝垮了敵人大陣,都定好清清楚楚的獎賞標準,打完仗立刻兌現!決不許拖欠!
    戰場立功分田地:明確寫死!隻要跟著去外麵打仗,每從敵人手裏搶回來方圓一百裏的地盤,參加這次戰鬥立下功勞的將士,就可以分得這次收複土地裏頭的四成!這地以後就是他們私人自己的財產!
    搶到敵人東西歸士兵大半:明確規定!打仗繳獲敵人的所有金銀財寶、糧草器械,怎麽分?兩成上交國家,兩成分給當官的將領,剩下整整六成——全歸當兵的們分掉!大夥一起發財!
    寫完最後一個字,朱由檢猛地放下筆,用力點在紙上,留下一個又黑又深的墨跡。
    這份計劃書的每一個字,都把眼前大明朝的舊規矩徹底砸得粉碎!
    它再也不相信什麽忠心愛國的空話套話了。它要用最赤果果的東西——白花花的銀子、實實在在的土地、搶來的戰利品——去點燃人性深處最原始的欲望之火!
    它要鑄造的,不是一群為國犧牲的烈士,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靠打仗吃飯的新軍事集團!這個集團的存亡興衰,將會死死地跟他朱由檢這個huang帝和他指揮打的仗綁在一起!
    他們的敵人,將不僅僅是東北的滿清軍隊和zao反的農民軍,更會是那些擋在他們路上、阻止他們搶土地、撈好處的大明朝裏頭所有的老頑固勢力!
    朱由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把胸口憋著的那股勁兒全都吐出來。
    他走到窗邊,猛地推開厚重的窗戶。冰冷刺骨的夜風呼地灌進來,吹得他單薄的衣袖獵獵作響。
    窗外是一輪清冷冷的月牙,孤零零地掛在天上。它照著沉睡的皇宮大院,也照著高牆之外那望不到頭、黑洞洞的土地。
    “藍圖?畫好了……”朱由檢的聲音低得像是對自己說,剛出口就被風吹散了。
    “現在……就差一個能把這圖紙裏的東西,變成真刀真槍、鐵打營盤的‘操盤人’了。”
    他的目光從黑漆漆的夜空慢慢移回桌麵。手指落在攤開的京師地圖上,從皇宮的位置一路往東劃去,最後停在了一個被紅圈圈特意標示出來的地方——英國公府!
    “需要一個……身份足夠重,能壓得住那群無法無天的老兵痞和那堆鼻孔朝天的世襲貴族的人。”
    “需要一個……他祖宗的蓋世功勞是用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可他自己眼看著這份榮耀在和平安逸的日子裏一點點爛掉,心裏憋屈得要命的人!”
    “需要一個……打心眼裏還有傲氣、還有羞恥感,卻又被祖宗傳下來的臭規矩和大家族的利益死死捆著、動彈不得的人。”
    “張維賢……”
    朱由檢的嘴角咧開一絲笑,那笑容裏有期待,有算計,也有一點點連他自己都沒仔細察覺的、對被即將推上這條絕命道路的老臣的一絲……同情?
    他心裏明鏡似的:當這份冰冷的軍事改革計劃塞到那位曆經幾朝的老國公手上的那一刻,一個衰朽的舊時代,就會跟隨著這位老將悲壯的選擇,一起被埋葬!
    而一個全新的,注定要用鋼鐵磨礪、靠火焰熔鑄來登場的時代,它的血火大幕……即將沉重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