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隻給一個人辦事,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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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國公朱純臣在英國公府摔了杯子,怒氣衝衝地離開,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左右。
一隊人馬,靜悄悄地從皇城裏開了出來,馬蹄聲在清晨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他們目標明確,直奔英國公府。
帶頭的是個年輕人,長得十分英俊,但臉色和眼神卻冷得像冰,讓人一看就心裏發寒。
他穿的衣服,和大明朝平常官員的寬大官服完全不一樣,是一身幹淨利落的緊身衣褲,顯得非常精幹。腰上掛著一把細長的刀,那是錦衣衛常用的繡春刀。他衣服的領子和袖口,都用金線繡著雲朵圖案。
這個人,名叫文泰。他就是在不久前皇宮內部那次大清洗中,憑借狠辣和高效,徹底贏得了huang帝朱由檢信任的人。huang帝對他非常看重,甚至為他打破了一個延續多年的規矩——任命他擔任了西緝事廠的提督。要知道,西廠的頭頭以前可都是由太監擔任的,文泰是大明朝第一個不是太監的西廠提督!
文泰在英國公府大門前勒住馬,利落地翻身下來。他身後,跟著整整兩百名手下。這些人和他一樣,穿著便於行動的勁裝,一個個眼神凶狠,渾身散發著殺過人才有的那種煞氣。他們是從勇衛營和西廠裏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
這兩百人就像兩百尊用冰塊雕成的殺人雕像,默不作聲地站在剛剛泛起晨光的街道上。那股子冰冷的殺氣,讓一些早起出門的路人遠遠看到,就感覺從心底裏冒出寒氣,渾身直打哆嗦,趕緊繞著走。
英國公張維賢早就準備好了。他換上了一身屬於武將的正式國公袍服,穿戴得整整齊齊,精神看起來也比前幾天在府裏“養病”時好了很多,就站在府門口等著。
“文提督。”張維賢對著文泰,語氣平淡地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
“國公爺。”文泰彎下腰,恭敬地行了個禮,表麵上的禮節一點不缺。但他那雙眼睛裏,卻看不出半點對這位老公爵的敬畏或者別的情緒,隻有一片漠然。“陛下下了旨意,命令下官我帶人保護國公爺,一起去京營清點人數、核查軍械和糧草。陛下說了,但凡有誰敢阻攔您辦公事,國公爺您有先斬後奏的特權。如果……”他頓了頓,聲音依舊平穩,“如果有些人不配讓國公爺您親自動手,下官我很樂意代勞。”
張維賢心裏猛地一緊。他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僅是huang帝派來保護他的,更是派來監視他的,同時,也是huang帝準備好的一把鋒利的刀!一把用來砍掉所有敢於阻礙整頓京營的人的刀!
“有勞提督了。”張維賢沒有多說什麽廢話,直接翻身騎上了仆人牽過來的馬。
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城門,朝著設在城外的京營大營方向而去。
他們這邊剛動身,那邊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傳到了京營裏麵。
所以,當張維賢和文泰帶著大隊人馬到達神機營的駐地時,營地裏根本沒有像樣的迎接。沒有整齊列隊的士兵,也沒有出來恭敬迎接的軍官。
他們看到的,隻是一片要死不活的混亂景象。
軍營的大門倒是敞開著,可門口連個站崗放哨的士兵都沒有。用來操練士兵的大校場上,隻有零零散散、三五成群的兵痞子聚在一起,有的曬太陽,有的閑聊。看到張維賢和文泰帶著這麽多明顯不好惹的人進來,他們也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眼神裏充滿了看熱鬧的戲謔和明顯的不屑。
放眼望去,營房的牆壁上,大片大片的牆皮都脫落了,房頂上的瓦片也缺了不少,到處都顯得破破爛爛。這裏哪裏還像是一個保衛京城的軍營?簡直就像是個被廢棄了很久的難民窟,又髒又亂。
這裏,就是大明朝曾經威名遠揚的神機營!是當年在土木堡、在應州等地,讓蒙古韃靼騎兵聽到名字就害怕的精銳火器部隊!
可現在,它隻剩下了一個空架子,內部早就爛透了,像一塊被蟲子蛀空了的朽木。
神機營現在的最高長官,掌印指揮使名叫朱謙。他不是別人,正是成國公朱純臣的親侄子。
隻見朱謙慢悠悠地從他自己那個弄得挺舒服的營帳裏晃了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打著哈欠,身上散發著一股昨晚還沒完全散掉的酒氣。他走到張維賢馬前,非常隨意、懶洋洋地拱了拱手,就算是行過禮了。
“哎呦喂!這不是我們英國公張大人嗎?”朱謙說話怪腔怪調,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今天這是什麽好風,把您這尊大佛給吹到我們這小廟來了?您來之前也不派人提前打聲招呼,下官我好讓人把營地打掃幹淨迎接您啊。”
張維賢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冷冷地看著他表演。
“朱指揮使,”張維賢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本公奉了陛下的親自命令,前來清點營中所有士兵的實際人數、檢查庫存的武器裝備以及糧草儲備。請你立刻、馬上,把所有名字在軍籍冊子上的軍官和士兵,全部召集到校場來集合。同時,把士兵的名冊,還有武器庫、糧倉的鑰匙,全部交出來。”
朱謙裝模作樣地掏了掏耳朵,擺出一副非常為難的樣子。
“哎呀呀,國公爺,您這可真是為難死下官了!”他誇張地攤開手,“您看看,這天氣多冷啊,地上都凍得硬邦邦的。營裏的弟兄們,有的生病躺在床上下不來,有的家裏有急事請假回城了。這一時半會兒的,想把人都湊齊,恐怕很難辦到啊!再說了,您要的那些名冊和鑰匙,都鎖在專門的庫房裏呢。可是,管倉庫的那個家夥,他今天……嘿,真不巧,他吃壞了肚子,拉得厲害,一大早就跑回城裏找大夫看病去了!您看這事兒鬧的……”他湊近一點,臉上帶著假笑,“要不這樣,國公爺您先回府裏好好休息幾天,等過個三五天,下官我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得妥妥當當,再親自派人去您府上請您過來查驗?怎麽樣?”
他這番話,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客客氣氣,但實際上句句都是在找借口拖延,就像一根根軟綿綿的釘子,讓你無處著力。
跟在他身後的那幾個心腹軍官,都忍不住發出一陣壓低了的哄笑聲,明顯是在看張維賢的笑話。
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消極抵抗、磨洋工的辦法,來明確地告訴張維賢:這個神機營,是我們的地盤!在這裏,我們說了算!你想在這裏指手畫腳、發號施令?沒門!
張維賢看著朱謙那張因為仗著叔叔是成國公而顯得既傲慢又愚蠢的臉,心裏最後那一點點,因為大家都是勳貴圈子而殘留的情麵,也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不再跟朱謙多費一句口舌。
他隻是麵無表情地,慢慢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個小本子。
那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冊子。
張維賢當眾把冊子打開,挺直腰板,用清晰洪亮的聲音開始念:“神機營掌印指揮使朱謙,玩忽職守,不負責任!貪汙軍隊的餉銀!霸占屬於軍隊的田地!偷偷倒賣軍隊的武器裝備!以上罪行,證據確鑿!”
緊接著,張維賢的聲音猛地拔高,如同半空中突然炸響了一個霹靂,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響!
“天啟七年三月!你私自把武庫裏新運到的三百石火藥,偷偷賣給了宣府地區的一個商人,你自己從中獲利一千二百兩銀子!”
“同一年五月!你在士兵名冊上,虛報了三百個根本不存在的士兵名額,從朝廷冒領了這三百人的軍餉,總共九百兩銀子!”
“還是同一年九月!你利用職權,強行霸占了位於通州的、屬於軍隊的田地八十頃,然後轉租給農民耕種,每年收取的地租就高達一千五百兩銀子!”
“……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這裏全都記錄在案,有確鑿的證據!朱謙,你認不認罪?!”
朱謙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變得慘白如紙。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這些勾當,竟然被人查得這麽清楚!每一筆,每一件,連時間、地點、數額都準確無誤!
這……這難道是東廠那群特務幹的?!他們是怎麽查到的?!
他整個人都懵了,腦子裏一片空白,還處在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之中。
張維賢已經不再給他反應的時間,直接宣讀了最終的判決。
“奉huang帝陛下旨意!神機營指揮使朱謙,玩忽職守,並且公然阻撓整頓軍務的欽差大臣!現在立刻,革去你的一切職務!抓起來,關押看管,等待朝廷進一步的發落!”
“你……你竟敢抓我?!”朱謙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驚又怒,扯著嗓子尖聲叫道,“我可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官!我是成國公的親侄子!我叔叔是……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猛地變成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是文泰動手了。
幾乎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麽動的。
隻覺得好像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極快地閃了一下。
下一刻,文泰已經如同鬼魅一般,站在了朱謙的身後。他手中那把帶著刀鞘的繡春刀,用刀鞘的末端,狠狠地砸在了朱謙的膝蓋後麵的腿彎處。
“哢嚓!”一聲讓人牙酸的骨頭撞擊聲。
朱謙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撲通”一聲,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兩名如狼似虎的勇衛營士兵立刻衝上前,像兩把鐵鉗子一樣,一左一右,死死地按住了朱謙的肩膀,讓他動彈不得。
“拿下!”文泰的聲音響起,冰冷得像是數九寒天的冰碴子,聽不出半點屬於人類的感情。
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實在太快、太狠了,讓校場上所有看熱鬧的士兵和軍官全都驚呆了,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朱謙帶來的那幾個心腹軍官倒是先反應過來了。他們又驚又怒,紛紛“倉啷啷”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刀,嘴裏憤怒地吼叫著衝了上來。
“反了!反了天了!竟敢抓指揮使大人!”
“弟兄們,上啊!跟他們拚了!法不責眾!”
他們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覺得隻要大家一起上,對方總不能把這麽多人都殺了吧?
張維賢依舊穩穩地坐在馬上,冷冷地看著,沒有動。
文泰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根本沒把衝上來的這幾個人放在眼裏。
他隻是輕輕地,從嘴唇裏吐出了一個字。
“殺。”
這個字聲音不大,卻像是一道冰冷的命令,瞬間激活了他身後那兩百名如同雕塑般的精銳。
沒有怒吼,沒有喊殺聲。
隻有一陣整齊劃一、令人心悸的金屬摩擦聲!
“嗆啷——!”
兩百把雪亮的長刀,在同一瞬間出了鞘!冬日本就微弱的陽光照在這麽多刀身上,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在校場上瞬間升起了一片由刀鋒組成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寒氣!
這兩百名精銳,動作整齊得如同一個人,邁著堅定而迅速的步伐,直接迎向了那幾個不知死活衝上來的軍官。
他們的動作,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招式,就是軍隊裏最實用、最簡單、也最有效率的殺人技巧:劈、砍、刺!
刀光急速閃動!
鮮血猛地從人體中噴湧出來!
那幾名還想反抗的軍官,甚至連一句完整的慘叫聲都沒能發出,就有的捂著被割開的喉嚨,有的抱著被劈開或刺穿的胸膛,臉上帶著極度驚駭和難以置信的表情,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從他們拔刀衝上來,到他們變成地上的屍體,整個過程,快得驚人,可能也就是正常人深呼吸幾次的時間。
簡直就像用鋒利的刀去切瓜砍菜一樣,輕鬆、迅速,而且冷酷無情。
殺完人,這兩百名精銳麵無表情地,再次整齊劃一地將染血的長刀收回刀鞘,然後邁著同樣的步伐,退回到文泰身後,重新站定。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仿佛他們剛才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瞬間奪走了好幾條人命。
隻有他們腳下那幾具還在微微抽搐、流淌著溫熱血液的屍體,以及空氣中迅速彌漫開來的、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氣味,在無聲地向校場上的每一個人宣告著: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反抗,就是死路一條!
整個校場,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那些之前還抱著看熱鬧、看笑話心態的兵痞們,此刻一個個嚇得麵無人色,臉白得像紙,身體控製不住地像篩糠一樣劇烈顫抖起來。他們驚恐地看著那幾具眼睛還圓睜著的屍體,又看看那些黑衣黑褲、麵無表情、如同殺神一般的西廠和勇衛營精銳。無邊的恐懼,像一隻看不見卻力量巨大的冰冷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他們的心髒,扼住了他們的喉嚨,讓他們幾乎無法呼吸。
文泰慢慢地踱步,走到那幾具屍體旁邊。
他用腳隨意地踢開了一個麵朝下趴著的軍官的腦袋,讓那張充滿恐懼和痛苦的死臉露了出來。然後,他抬起頭,那雙像毒蛇一樣陰冷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校場上每一個臉。
他的聲音依然不大,但卻像冰冷的針一樣,清晰地紮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先殺了人再報告,皇權特許!這就是陛下給西廠的權力!”
他甚至還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有些發幹的嘴唇,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加危險和恐怖。
“現在,都給我聽清楚了!這就是西廠!”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如同寒風吹過:
“還有誰?對皇上的旨意有意見?還有誰,不想服從英國公的清點命令?現在,可以站出來說!”
整個校場,靜得能聽到遠處烏鴉的叫聲。
沒有人敢說話。
沒有人敢動彈。
所有人都深深地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胸膛裏,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與文泰那可怕的目光對視。
這一刻,恐懼,成了最好、最有效的紀律。
死亡,成了最直接、最不容反抗的命令!
張維賢依舊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血腥而殘酷的一幕,看著那個年紀輕輕卻如同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般的西廠提督,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百感交集。
他知道,從眼前這幾具屍體倒下、鮮血染紅校場土地的這一刻起,京營的整頓和改革,就再也沒有任何“情麵”可講了。huang帝已經用最直接的方式表明了決心。
任何還想阻擋在這條路上的人,無論他是什麽身份,有什麽背景,都將被huang帝親手打造的這台名為“西廠”和“勇衛營”的暴力機器,毫不留情地碾壓成粉末!
huang帝用最簡單、最血腥、也最有效的方式,在所有人麵前,立下了他至高無上的威嚴!
但是,張維賢心裏也清楚,經過今天這件事,他本人,也已經徹底站到了整個京城勳貴集團的對立麵。他和成國公朱純臣,以及朱純臣所代表的那一大批世襲勳貴,再也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了。
張維賢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仿佛有無數雙充滿了怨恨和惡毒的眼睛,此刻正從營地的各個角落,從更遠處的京城,死死地盯在他的背上,讓他感覺如芒在背。
他抬起頭,先看了一眼身後那些依舊殺氣騰騰、如同鋼鐵鑄造般的勇衛營士兵,那是huang帝支持他的力量;又看了一眼眼前這片混亂不堪、肮髒破敗、此刻更是被死亡和恐懼籠罩的神機營軍營,這代表著腐朽卻盤根錯節的舊勢力。
他張維賢,現在就走在兩者之間。一邊是代表皇權的鋼鐵力量,一邊是看似龐大實則腐朽的舊勢力。他就像是走在一根懸掛在萬丈深淵之上的、細細的鋼絲上。
他的身後,是已經決裂的勳貴集團,退一步,就是被他們撕碎的萬劫不複。
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張維賢的腰杆,在馬上挺得更直了。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誰怕誰啊?!
老子身後,站著的是當今天子!是huang帝!
老子隻給一個人辦事,那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