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操場，好像連風聲都在這一刻停了。
    孫應元愣住了，他臉上的狂熱和期待凝固了，代替這些的是茫然，是不理解，是深深的迷惑。
    殺大明朝自己的士兵？
    為什麽要殺自己人？
    張維賢的心更是跳得厲害，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還好huang帝說話的聲音不大，隻有附近的一些貼身衛兵和軍官聽見了。
    但就算是這樣，也足夠嚇人了。
    讓一支新成立的軍隊，去屠殺邊防軍。
    這是要……引起兵變啊！
    從古到今，軍隊最怕的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這不僅會動搖士兵們的信心，更會給整個國家的防線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huang帝，到底想幹什麽？
    孫應元的反應，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在聽到huang帝命令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確實是猛地一震。
    那高大的身軀像是被一道看不見的閃電打中，僵在了原地。他的眼睛也因為震驚而猛地縮小。
    孫應元從來沒有想過。
    他做夢都沒有想過，huang帝陛下，給親自組建的軍隊下的第一道命令，會是這樣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命令。
    讓他去殺同樣是大明軍人的戰友？
    這……
    短暫的震驚，隻有短短的一小會兒。
    緊接著，一種比震驚要強烈一萬倍的情緒，像火山爆發一樣，從他的心底猛地衝了出來！
    難以形容的興奮，被選中、被給予了最高信任的狂喜！
    孫應元明白了！
    在這一刻，他什麽都明白了！
    huang帝陛下為什麽不讓他們去殺滿洲兵？
    因為殺滿洲兵，任何一支大明的軍隊都可以去，那是公事，是國家的事。
    而殺大明的邊防軍，不管這些人做了什麽，隻要是跟huang帝作對……那就是叛國！殺這些敗類，是huang帝自己家裏的事！
    這是huang帝在清理自己內部！
    而清理內部這種事，隻能交給最信任、最貼心、最不可能背叛的自己人！
    huang帝是把他們當成了他手裏那把最鋒利、也最私密的刀！
    是天子專用的刀！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信任？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光榮！
    和這種信任比起來，殺幾個邊防軍裏的敗類又算得了什麽？
    別說是殺叛變的邊防軍，就是現在huang帝讓他拿著刀衝進文華殿，去砍了那礙事的大臣們，他孫應元也絕對不會猶豫一下！
    “噗通！”
    孫應元那像鐵塔一樣的身軀，重重地單腿跪在了地上，堅硬的膝蓋護甲把地麵都砸出了一個小坑。
    他抬起頭，那雙像老虎一樣凶猛的眼睛裏沒有了絲毫迷惑，隻剩下熊熊燃燒的狂熱和忠誠。
    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喊出聲，那聲音，充滿了毫不猶疑的決心。
    “陛下劍鋒所指！”
    “末將，萬死不辭！”
    這幾個字，像八把大鐵錘狠狠地砸在張維賢的心上。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孫應元，看著他那張因為極度興奮而漲得通紅的臉，看著他眼裏那不像假裝出來的狂熱。
    張維賢也終於完全徹底地明白了。
    huang帝訓練這支新軍的真正目的。
    它根本就不是一支為了保護國家而建的國防軍。
    或者說，保護國家隻是它最表麵、最不起眼的一個作用。
    它真正的作用，就是一件隻屬於huang帝一個人的武器！
    一把由huang帝親自喂養、親自打磨，隻聽huang帝一個人命令的最鋒利的刀！
    一把懸掛在所有不聽話的軍隊、所有違法的大臣、所有潛在的敵人頭上的寶劍！
    今天，這把刀可以用來殺叛變的邊防軍。
    那明天呢？
    明天，它是不是就可以用來殺掉那些不聽話的文官？殺掉那些礙手礙腳的世襲貴族？
    張維賢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隻感覺一股冷到骨子裏的寒氣從腳底冒上來，讓他這個看慣了生死的老將軍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huang帝，再一次從心底感到了害怕。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huang帝。
    這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可以打破所有規則的、真正的“孤家寡人”！
    ……
    朱由檢對孫應元的反應很滿意。
    他要的就是這樣一把隻會執行命令、沒有自己想法……絕對忠誠的刀！
    他親自走上前，把孫應元從地上扶了起來。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孫應元激動得全身都在發抖。
    “好。”朱由檢的聲音帶著一點稱讚，“朕，沒有看錯你。”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那些同樣因為孫應元的表態，而從迷茫變得堅定，甚至同樣開始興奮起來的士兵。
    他知道，孫應元的態度，就代表了這支軍隊的態度。
    “孫應元聽令！”
    “末將在！”
    “朕命令你從全軍裏麵，挑選出一千五百名士兵！”
    “遵命！”
    “武器盔甲這些，你不用擔心。”朱由檢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前些日子，從成國公朱純臣家裏的武器庫裏，抄出了一千多副私自收藏的好盔甲，還有幾百支保養得很好的火槍。這些都撥給你，朕要讓你的人，穿上最好的盔甲，用上最好的火槍。”
    果然，聽到這話，孫應元和周圍的士兵眼睛裏都露出了痛快的神色。
    朱由檢最後，重重地拍了拍孫應元的肩膀。
    “朕給你最好的兵，最好的盔甲。”
    “你的任務，就是配合馬上要出發的東廠和錦衣衛，用像雷電一樣快速猛烈的手段，給朕把那些和山西商人偷偷勾結、倒賣國家重要物資的邊防軍敗類，清理幹淨！”
    “朕要的不光是他們的命，還有他們占著的軍營，他們私下藏起來的錢財，以及……他們的人頭。”
    “朕要用他們的人頭，去告訴全天下所有的軍人，誰才是他們真正的主人！背叛朕，會是什麽下場！”
    ……
    太陽，就在這個時候落到了西邊山下。
    最後一點陽光像凝固的鮮血，染紅了天邊的雲彩，也染紅了操場上那一張張年輕又狂熱的臉。
    朱由檢說完，就再也沒看孫應元一眼，轉身向馬車的方向走去。
    張維賢沉默地跟在他後麵。
    他們身後，是孫應元和那群狂熱的士兵震天的喊叫聲。
    “為陛下效忠！”
    “為大明盡忠！”
    風，好像更冷了。
    張維賢裹了裹身上的披風，看著前麵那個並不高大、卻投下巨大陰影的背影，心裏隻剩下最後一個想法。
    這大明朝的天下，真的要徹底改變了！
    因為huang帝給了他們在這個時代，一個普通士兵能想到的一切，甚至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huang帝給了他們飯吃。
    不是那種摻了沙子和石灰的舊米，也不是那種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
    是實實在在能吃飽的白米飯，是每隔幾天就能吃到肉。在新軍的廚房裏，有一條鐵的規定，是huang帝親自定下的：凡是克扣士兵夥食的人，不管官職大小，立刻殺頭。
    給了他們錢。
    足額的軍餉，每個月的第一天準時發到每個士兵手裏。
    不是不值錢的大明寶鈔，不是分量不足的銅錢，是成色很好的白銀。同樣地……凡是克扣士兵軍餉的人，不管關係遠近，一律抄家，全家殺光！
    huang帝……給了他們尊嚴！
    在這裏，軍官不能隨便打罵士兵，犯了錯按照軍隊的規矩處理，該獎的獎，該罰的罰，非常清楚。士兵們不再是任人欺負的軍隊奴隸，他們是“huang帝親自管的軍隊”。
    這個稱號，本身就是一種光榮！
    最重要的……huang帝給了他們前途，也解決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每一個新軍士兵的家庭，都在兵部有專門的記錄。凡是戰死的，家屬可以一次拿到五十兩白銀的撫恤金，他們的孩子可以優先進入新軍，或者上官辦的學校。
    這一切的一切，對於那些在社會底層掙紮了半輩子、吃不飽穿不暖、活得像狗一樣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重新活了一次。
    意味著huang帝像天一樣大的恩情！
    萬歲爺不是把他們當成普通的兵，是把他們當人看！
    所以當孫應元告訴他們，要用最嚴格的訓練來回報萬歲爺的恩情時，沒有人抱怨。
    每天淩晨三點到五點就起床，背著很重的東西跑十裏路。
    上午練習隊列和刺殺技術。
    下午練習新式武器和布陣。
    晚上還要學習簡單的認字和算數。
    訓練的強度，是京城軍營的十倍。
    訓練的殘酷程度，足夠讓任何一個過慣舒服日子的人精神崩潰。
    但是他們堅持下來了。
    因為他們心裏憋著一股勁兒。
    一股想要為那個給了他們新生命的人，去死一次的勁兒。
    人們常說，街上的混混突然變成保護王公貴族的敢死隊員，靠的是用棍子快速擊打，激發身體的極限。
    但是他們這些大明朝的新軍士兵，他們的忠誠……是沒有極限的！
    隻要那個身影輕輕地揮一揮手，他們願意付出所有。
    包括，他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