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驚恐的範永鬥,心存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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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千戶心裏猛地一緊,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了。
    他跟了田爾耕很多年,很了解這位總指揮使的手段,但是這麽明確、不留活口的屠殺命令,還是讓他心裏感到一陣發冷。
    “遵命!”他不敢有一點猶豫,立刻彎下腰接受命令。
    田爾耕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慢慢地拔出了腰間的繡春刀。刀身細長,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光。
    他用刀尖遠遠地指向範家大宅那扇用上等鐵木做成、外麵還包著厚鐵皮的紅色大門。
    “撞。”
    他隻說了一個字。
    這一個字,像從地獄最深處傳來的判決,為這家口今晚的命運,打開了一個血色的開頭。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像平地上打了個大雷,一下子撕破了張家口堡的安靜。
    範家大宅那扇足夠擋住普通強盜甚至小股亂兵的巨大府門,在十幾個肌肉發達的新軍壯漢一起用力、用前端包著鐵皮的小型攻城槌撞擊下,發出一聲痛苦的**,整個門樓都劇烈地晃動起來。
    “轟!”
    第二下撞擊緊跟著來了,比第一下更重,更凶猛。
    門上的像碗口那麽粗的銅釘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鬆動了,紛紛掉下來。結實的門板上出現了像蜘蛛網一樣的大裂縫,木屑和灰塵不停地往下掉。
    臥室裏麵,範永鬥從深沉的睡夢裏被這劇烈的震動和巨響驚醒了。
    他猛地坐起來,絲綢被子從他肥胖的身體上滑下去,露出了因為過度放縱而顯得蒼白的皮膚。
    範永鬥臉上先是莫名其妙,接著被暴怒代替。
    “怎麽回事?!是地震了嗎?!”他對著門外,用習慣了命令別人的口氣大聲吼道,“來人!都死到哪裏去了?!養你們這群廢物是幹什麽用的!”
    話還沒說完,臥室的門被人從外麵粗魯地推開。一個平時最穩重的老管家,現在卻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害怕。
    “老……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啊!”他跪倒在地上,聲音因為極度的驚嚇變得又尖又怪,“官……官兵!是官兵!好多的官兵!把咱們府……把咱們整個東城,都給圍住了!”
    “官兵?”範永鬥愣住了,臉上的怒氣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害怕,而是覺得太荒唐了。
    長期控製一切帶來的傲慢,讓他覺得這個詞簡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官兵?
    在這張家口,在這山西地界,有哪一支官兵敢來包圍他範家的宅子?
    是宣府鎮的兵?
    不可能!
    宣府的參將田時春就在不久前的酒宴上,還低頭哈腰地向他敬酒,一口一個“範老哥”,話裏的討好勁兒幾乎讓他惡心。
    “你看清楚了嗎?”範永鬥一把從床上跳下來,肥胖的身體因為動作太猛微微發抖。他抓住老管家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嚴厲地問,“是哪裏的兵?打的什麽旗子?帶頭的是誰?”
    “沒……沒看清旗子,天太黑了……”老管家嚇得全身發抖,牙齒咯咯響,“但……但是,最前麵那些人,他們穿著……穿著飛魚服!是……是錦衣衛!”
    錦衣衛?!
    這三個字像一道從高高的天上劈下來的黑色閃電,狠狠地打在了範永鬥的頭上。
    他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前一秒還因為喝醉而昏沉的腦袋,在這一刻被極致的恐懼衝得特別清醒。
    一股好像能凍住骨髓的寒氣,從他的腳底板沿著脊梁骨瘋狂地直衝頭頂。
    不是地方上的兵。
    是從北京來的!
    是huang帝的人!
    他知道自己犯下的那些罪行。
    勾結後金,走私鐵器、糧食、布匹。
    賄賂朝廷大臣,從內閣大學士到邊防軍隊官兵,編織起一張覆蓋大半個北方的利益網絡。
    養私人軍隊,數量之多,裝備之好,足夠讓一個正規衛所的官兵感到慚愧……這些罪行,任何一條單獨拿出來,都足夠讓他範家全家殺頭,滅掉三族!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非常秘密,沒人知道。
    有朝廷裏的那些閣老、侍郎們,有邊疆的那些參將、遊擊們替他擋著麻煩,他就可以放心睡覺,把這生意做成千秋萬代的基業。
    那個遠在北京的年輕huang帝,不過是個被閹黨和文官集團架空了權力的傀儡,一個除了huang帝名分之外什麽都沒有的可憐蟲。
    但是現在,範永鬥知道他錯了。
    錯得多麽厲害!
    那根本不是一個傀儡。
    那是一頭一直在黑暗裏忍耐,在深淵裏躲藏著的猛虎!
    而現在,這頭年輕又饑餓的猛虎,終於向他露出了足夠撕碎一切的尖牙!
    “快!快!”範永鬥像被燒紅的烙鐵燙了屁股的野豬,從短暫的發呆中爆發出歇斯底裏的瘋狂。
    他一把推開管家,光著腳在冰冷的地板上跳著嘶吼:“吹號角!敲鍾!把所有的護院家丁都叫來!去武器庫!拿上最好的武器!擋住!給我擋住!”
    在極度的恐懼下,範永鬥反而冷靜下來了。
    他很清楚,錦衣衛既然已經動手,就絕對沒有饒過他的可能。投降,是死;被抓,也是死!
    他唯一的活路,就在於拚命抵抗!
    隻要能把事情鬧大,讓這血腥的衝突沒辦法被輕易掩蓋過去。
    消息總會傳出去,傳到宣府,傳到大同,傳到太原,傳到北京!
    他精心編織的、那張用無數金銀和利益綁在一起的大關係網,就會被徹底驚動。
    那些收了他無數好處的總兵、巡撫、閣老、侍郎們,為了保住自己,為了不被他這條線牽連出來,也一定會動用所有的力量想辦法救他!
    “對!擋住!隻要擋住,我們就還有機會!”
    範永鬥的眼睛裏,爆發出屬於賭徒在輸光前押上最後家當時的瘋狂。
    他一邊胡亂地往身上穿衣服,一邊對著已經嚇傻了的管家吼道:“去!把所有夫人和少爺小姐們,都藏到最裏麵的秘密地道裏去!快去!”
    他自己則連鞋都來不及穿,跌跌撞撞地衝向了和臥室相連的書房。
    他要去燒掉那本最關鍵、也是最要命的賬簿。
    “轟隆——”
    隨著一聲讓人牙酸的巨響,範家那扇堅固的大門,終於在連續不斷的撞擊下徹底垮了。兩扇沉重的門板向裏麵倒下去,激起滿天的灰塵。
    田爾耕手裏拿著繡春刀,第一個踏進了這座奢華又罪惡的府邸。
    迎接他的,是從院牆後麵、假山後麵射來的幾十支利箭。
    “噗!噗!噗!”
    箭劃破夜空,帶著死亡的呼嘯聲,從四麵八方射向門口的缺口。
    田爾耕臉色不變,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他身邊的幾個錦衣衛貼身軍官,立刻舉起手裏特製的、比普通盾牌小但非常堅固的小盾牌,組成了一麵移動的盾牆,把他牢牢地保護在後麵。
    大部分箭被盾牌清脆地彈開,濺起一串串火星。
    幾支漏過來的箭,也隻是射中了後麵新軍士兵的胸甲和頭盔,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卻穿不過那經過精心打造的製式盔甲,隻能沒力氣地掉在地上。
    “一群……找死的螞蟻!”
    田爾耕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他旁邊,一個負責指揮新軍的千總立刻明白了意思。
    “弓箭手!壓製院子裏的人!”
    軍官的命令,清楚又冷酷。
    “放!”
    隨著軍官的令旗揮下,第一排弓弦猛地響起來,接著是第二排,第三排……
    一時間,密集的箭像下雨一樣朝著院牆裏麵,進行了不分目標的、全麵覆蓋式的打擊。
    箭像暴雨一樣落下。
    範家的護院家丁們雖然人數有將近一千,平時在張家口也是橫行霸道、凶狠不要命的亡命徒,但他們畢竟隻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的凶狠,是建立在對手是普通老百姓或者零散士兵的基礎上的。
    他們哪裏見過這種隻有在兩軍對陣的戰場上,才會出現的軍隊級別的、密集到極點的攻擊。
    慘叫聲立刻這裏那裏響起來,壓過了風聲。
    一個又一個護院,被箭射中臉、脖子、胸口,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就從牆頭上、假山後麵,像破麻袋一樣摔下來。
    屠殺,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