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無比自得的時刻——
    他耳朵裏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一聲極其短促又奇怪的聲音，像是從他自家院子裏某個角落傳上來的！
    那聲音又悶又急，“唔…”很短促的一下子就停了。像是有人被什麽東西突然捂住了嘴巴發不出聲音，又像是…某種挺重的東西，“噗通”一聲，軟軟地癱倒砸在了地麵上？
    周延儒舒服享受的表情立刻沒了，兩道眉毛不滿地皺到了一起。
    這算怎麽回事？府裏的奴才們也太不像話了！
    他對著書房緊閉的房門方向，習慣性地提高了一點嗓門，帶著主人的威嚴叫了聲：
    “來人！”
    門外，靜悄悄的。除了外麵冬日寒風吹過窗戶格子發出細小的“嗚嗚”聲，一點人聲回應都沒有。
    這不對勁！周延儒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高興湧上心頭。堂堂禮部侍郎家的下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放肆、如此懈怠了？難道連夜裏守更巡邏、負責安全的護院家丁，也敢在值班的時候抱頭呼呼睡大覺了嗎？
    哼！等著瞧吧！明天天一亮，非得讓管家好好整頓整頓這幫怠懶的奴才，這府裏的規矩不能壞了！
    他心裏有點被攪了興致的小火氣，放下手中那隻名貴的兔毫盞，帶著一絲被打擾的惱怒站起身來，打算親自出去瞧上一眼。看看究竟是哪個吃了豹子膽的下賤胚子，敢在他周侍郎家裏如此撒野！
    然而，他剛剛走到那扇名貴的花梨木書房門外，手都還沒摸到門上的那個黃銅門環——
    “砰————！！！”
    一聲震耳欲聾、能把人心髒震出來的可怕巨響，猛地炸裂開來！
    那扇昂貴結實、由一整塊上好花梨木頭打成的書房大門，竟然被人從外邊以野蠻得無法想象的力量，狠狠一腳從門板中間硬生生踹斷了！斷裂的門板像個被人打破的罐子，直直向著書房裏麵炸裂般倒飛進來！
    大大小小帶著尖刺的木片像下雨一樣崩散飛濺，還混著門上震落的老厚灰塵！其中好幾片碎木屑像小飛刀一樣，“刷”地刮破了他身上那件貴得不像話的絲綢家居常服！
    這突如其來的、無法想象的變故！完全超出了周延儒的大腦處理能力！他整個人瞬間就像是被雷電劈中後僵在原地，徹底僵住了！瞪大的眼睛裏隻剩一片空白和極致的驚駭！
    他看到一群穿著墨染般漆黑服裝的人！臉上像掛了冰霜一樣一點表情都沒有！這些人像一股無聲無息的黑色山洪泥石流，帶著一種可怕的沉默速度，從那扇破開的房門洞口裏，蠻橫無比地衝湧了進來！
    走在最前麵領頭的，是一個臉色像刷了一層白石灰一樣、毫無血色的年輕人。
    作為大明朝廷的三品高官，作為讀書人清流集團裏一個叫得上號的代表人物，周延儒骨子裏那股浸染了幾十年、屬於文官階層的傲慢和體麵尊嚴，讓他在短暫大腦空白、極度驚駭之後，迅速地轉化為無邊無際、熊熊燃燒起來的怒火！
    什麽宵小之徒敢如此對他放肆！？
    “放肆！！！”
    他用盡全力厲聲嘶吼著嗬斥道！因為過於憤怒，聲音都變得像撕裂一樣，又尖又利。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你們知道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這可是朝廷命官的私人府邸啊！你們竟然敢私闖？！你們的眼睛裏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敬畏了？還有沒有朝廷了？！你們眼裏還有huang上嗎？！”
    領頭的那個臉色煞白的年輕人，就像看一塊石頭一樣冷冷地看著他，眼神空洞，沒有絲毫屬於活人的溫度。仿佛站在他麵前暴跳如雷的，不是什麽禮部大員，而是一團空氣，或者一件礙事的家具。
    然後在周延儒絕對無法相信、根本理解不了的目光注視下，這個年輕人一步，一步，又一步，極其穩健、沒有絲毫猶豫地走到了他的麵前。
    越來越近！
    對方身上冰冷如死物的氣息撲麵而來！周延儒終於從滔天的憤怒中，猛地嚐到了一股源於骨子深處、冰冷入髓的恐懼！
    這感覺太陌生了！陌生得讓他感到巨大的羞辱！可是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強烈的警報，讓這種恐懼無法抑製地鑽出來！
    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什麽誤會！這不是他能唬住的場麵！
    “你…你…你想幹什麽？！” 周延儒的聲音控製不住地抖了起來，喉嚨發幹，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往後縮了半步。他強撐著最後一絲官威，色厲內荏地喊叫著給自己打氣：“我是當朝禮部右侍郎！堂堂正三品朝廷大員！天子門生！huang上的學生！你…你敢碰我一下手指頭試試？我周家世世代代清白…”
    他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因為那個臉色慘白的年輕人已經閃電般地出手！速度快得周延儒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隻冰冷的手，像一把鐵鉗，一把就揪住了他那因為保養得極好而烏黑油量、精心梳攏束在讀書人方巾裏的、象征著讀書人尊嚴和身份的長長發髻！
    緊接著，一股與他那看著單薄身體完全不成比例的恐怖怪力，順著那隻手爆發出來！沒有任何遲疑，狠狠地揪著他的頭發，用了仿佛要把他的腦袋砸進地裏般的力量，狠狠地向那冰冷堅硬的青石方磚地麵摜去！
    “嘭——！！！！”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根發酸、心頭發冷的巨響，就像西瓜被狠狠摔在地上爆開的聲音！猛地炸響在死寂的書房裏！
    周延儒！這位平日走路都要講究四平八穩的官步、連官袍衣角都絕不能沾染上一絲塵埃、高高在上慣了的三品大員，此刻像一個破布口袋、像一個被狠狠丟棄的垃圾袋！
    被以一種最粗暴、最野蠻的方式直接揪住頭發摜倒在地！
    他那個自以為蘊含了天下才學的寶貴腦袋，在可怕的巨力下，毫無緩衝地重重磕在冰冷堅硬得像鐵的方磚地上！那一瞬間，周延儒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腦袋裏的東西好像都攪在了一起！耳朵裏隻剩下無數隻蜜蜂同時在嗡嗡狂叫的轟鳴聲！
    額頭上傳來一陣猛烈、尖銳的劇痛，仿佛皮肉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一股溫熱又粘稠的液體，立刻順著他的額頭、眉眼角的位置快速地湧了出來，糊在他的眼睛上、流經臉頰！瞬間就把他眼前那個麵無表情的煞白麵孔，染紅了大片！
    是血！刺目的、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味兒的鮮血！
    這種身體上的劇痛幾乎讓他昏死過去。
    然而此刻更讓他無法忍受、比頭破血流痛苦一萬倍的，是那種瞬間被從雲端打落泥潭、連豬狗都不如的極度屈辱！
    他！周延儒！文曲星下凡般的狀元爺！未來的帝國宰相人選！讀書人眼裏的楷模前輩榜樣！今天……竟然被人如此對待？
    就像一條在街邊流浪、被所有人唾棄的癩皮狗一樣！像塊抹布一樣！被人揪著了發髻，就這麽粗暴、狠狠地砸在冰冷的、汙穢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