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五年，七月十九。送給周玉鬥兄，感謝幫我們寫字題詞的辛苦費銀子，一萬二千兩整。”
    “玉鬥”，這是誰？這可不正是禮部大官周延儒的字嘛！
    光這一行字能說明什麽問題嗎？看起來好像隻是個文人之間送銀子表示感謝的人情往來嘛？那些狡猾的東林黨官員能找到一百種理由解釋它是清白的、正當的！
    可是！
    朱由檢的手指順著這筆賬記錄往右邊輕輕一劃，在賬本頁邊空白處，用小得跟芝麻似的字偷偷寫著一串編號：“日升昌錢莊開出的票子，屬於‘甲’字頭第柒叁貳號”。
    huang帝抬了抬下巴。
    王承恩多鬼精的人，立刻明白了，趕緊從這厚厚賬簿下麵壓著的一疊單票裏麵飛快地抽出一張。那張紙一看就特別結實，是用桑樹皮做的好紙。紙的頂上蓋著碩大的紅色印章“日升昌票號”，那張印著編號的地方，“甲字柒叁貳號”幾個字清清楚楚！
    這張存根單子上寫得明明白白：
    憑這張票子，可以付出一萬二千兩整的白花花的銀子！
    在收款人簽名那裏，大大咧咧毫不客氣地簽著三個漂亮瀟灑、很有書法功底的大字——“周延儒”！簽名旁邊，還蓋著一個鮮豔的私人印章——“延儒私印”！
    賬簿記錄了誰送了錢——周延儒！
    錢莊這張存票證明錢確實付出去了！
    簽名蓋章證明收錢的人是誰！
    這簡直就跟一個鐵打的金剛圈一樣，一層套一層，形成了一張嚴絲合縫、誰都掰不開、打不破的絕對鐵證！
    朱由檢臉上沒什麽表情，“啪”的一聲把大賬簿合上了。
    接著，他那根指關節發白的手指，又“叩、叩”敲了敲放在正中間的那個木頭盒子。
    “這盒子裏頭呢？”
    “回皇上，”文泰立刻跟上，“這裏頭裝著的是‘信’還有重要的‘文書文件’。”
    第二個盒子打開了，裏麵放著一大疊紮得整整齊齊的書信，還有兩份用明黃色上等絲綢當封皮、看起來就極其重要的朝廷公文本子！
    朱由檢隨手抽出放在最上麵那封信。展開一看，信是寫給周延儒的，落款是那個出了名的狡猾大商人——範永鬥。
    那信寫得簡直是情真意切、文采飛揚！通篇滿紙都在談什麽詩詞歌賦、文人雅趣，聊風景聊藝術聊得天花亂墜！
    但是！
    朱由檢的目光直接跳到信紙最後的尾巴那兒：
    就在末尾不起眼的地方，範永鬥好像隨口一提似的寫了這麽一句：
    “……上次托您幫我們辦的那件事兒，就是安撫塞外蒙古那些部落頭領送的禮物啊，這事關乎咱們朝廷的臉麵威信，希望老兄多費心早點把它辦好啊。特別是‘子母口’那個邊關關卡晚上需要打開方便我們運貨的事，得拿到蓋好章的特許通行文書啊！這次這批貨要是能順順當當運出去，小弟我家裏藏著的那幾件寶貝的前朝古董，一定立馬親自給您送過去！”
    “安撫”？哼！糊弄鬼呢？“貢品”？真是好大一張臉！
    朱由檢的眼神一瞬間冷得結成了冰渣子！
    他把信紙往旁邊一扔。
    王承恩趕緊把那份用黃絲綢封著的公文本子呈上來。
    這份是禮部代表朝廷發出的官方文件，正是周延儒自己親手寫的上麵簽字蓋章！上麵寫著：
    請求皇上批準，緊急調撥一批賞賜品去給那些“誠心歸附”大明朝的蒙古部落，賞賜的東西裏麵有：鐵器、布匹、藥材等等一大堆敏感物品！
    而且這周延儒還打著冠冕堂皇的招牌，說什麽情況緊急要搞點“綠色通道”——要求兵部專門發公文，特事特辦讓邊關守將們夜裏可以打開宣府鎮那個極其險要的關口“子母口”！
    這份文件本身呢，看著在程序上沒啥毛病，理由也編得挺充分，好像是周延儒作為禮部主事官份內該管、也能管的事兒。
    真正的毒藥藏在後頭！
    王承恩趕緊又送上來那份兵科抄檔。這是什麽？這是huang帝拍板批了某個政策之後，送到專門負責監督這事兒的部門——“兵科”那裏複核蓋章存檔的一份文書副本。
    這份至關重要的存檔副本上麵，清清楚楚蓋著“兵科”這個大紅印章！表示他們同意了這份禮部要求夜裏開邊關的文件！
    是誰負責簽字發出這份同意文件的人？
    那個兵科簽字蓋章的特派監察官名叫：錢嘉征！
    朱由檢用力地、長長地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把自己胸口那翻騰得快要炸開的血氣和殺意拚命壓下去！他感覺自己肺都要氣腫了！
    他那根已經變得像冰棍一樣白的手指，指向了最後那個、也是最小巧玲瓏的一個木頭盒子。
    “那這個最小的裏麵，裝的又是什麽玩意兒？”
    “回皇上，”文泰的聲音終於起了一絲極其細微、幾乎察覺不出來的波動，那波動像是一絲寒氣，“這盒子裏……是‘口供’。”
    最小的木匣子打開了。
    裏麵稀稀拉拉隻放了幾張薄薄的紙，看著空蕩蕩的。
    最上麵第一張，赫然是那個剛剛被點名的兵科官員錢嘉征親筆寫下的認罪書！底下還有他用紅印泥按的手印畫押！
    “……罪官錢嘉征老實交代認罪……那是天啟五年六月間的事。有一天晚上，少詹事馮銓，在他自己家請我吃飯喝酒。席間跟我說，禮部的周延儒周大人有點小事需要我幫幫忙，還拍著胸脯保證，隻要我幫了這個忙，明年一定讓我離開京城這破衙門，外放到油水特足的好地方當個肥差知府！……”
    “……後來到了七月份，我就收到了晉商範永鬥托馮銓家的老管家，偷偷摸摸給我送來的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整整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
    “……錢收了，事肯定就辦了……我就沒敢再像以往那樣挑刺，在周延儒呈上來那份請求夜裏開關的文件上，利索地蓋上了我的官印表示同意放行……”
    看看！鏈條扣上了！
    管太子府人事的馮銓地位清貴、結交的人全是官場上有頭有臉的，手裏掌握的門生故舊資源巨大！由他來親自出馬拉攏一個官位不高但職務關鍵的給事中錢嘉征吃個飯、許個願，簡直是再合適不過！再輕鬆不過！
    明麵上看起來最清白、理由最正當的禮部大官周延儒，負責按照程序光明正大地提出那個罪惡滔天的開關申請。
    躲在黑暗角落裏的馮銓，就負責找對人、用錢砸開監督這道關口的銅鎖！
    一個亮堂堂在前麵演戲，一個黑乎乎的在後頭使錢打通關節！
    輕輕鬆鬆！就把朝廷設立的這套用來監督官員、防止他們瞎搞的規章製度，當成小孩子的玩具給玩爛了！拆零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