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盡責的王紀,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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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的目光移到了正文部分。
這才是這份題本真正厲害的地方,是那群被壓了大半輩子的“廢物”們,用盡心血磨成的一把尖刀。
正文被清清楚楚分成了三部分,邏輯非常嚴密,證據非常確鑿,連他這個平時待在皇宮裏、不太懂法律和案子的huang帝,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第一部分:講案情。
這一部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沒有一句罵人的話,隻有冷冰冰、非常客觀的事實描述。
這份案情描述不像一份普通的報告,更像是一本記錄死亡名單的書。每一個被提到的名字,都被一條條沒法反駁的罪狀,死死地釘在了恥辱柱上。
朱由檢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他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第二部分:jiang法律怎麽用。
如果說第一部分是說他們犯了什麽罪,那第二部分就是進行審判。
王紀他們把《大明律》裏所有跟這個案子有關的法律條文,一條一條地摘抄下來,跟前麵說的罪行一條一條地對應上。
“《大明律·兵律·關津》這一條說:凡是把馬、牛、軍隊需要的物資、鐵器、銅錢、綢緞、絲綢、絲綿這些,私自運出國境去賣,或者下海去賣的,打一百大板。……如果把人口、武器運出境的,判絞刑。如果因此泄露了軍情的,斬首。”
“我們認為:晉商範家、王家等八大家族,這麽多年一直往建奴那邊運送鐵器和武器,數量多到嚇人,早就超出了‘打一百板子’的範圍。他們這種行為,跟直接幫助敵人沒什麽兩樣,按照法律,應該斬首!”
“《大明律·刑律·受贓》這一條說:負責看守的人自己偷盜,以及朝廷內外的官員,偷盜自己看管的倉庫裏的錢糧,還有收受賄賂、歪曲法律的……罪行跟歪曲法律一樣,就算沒有俸祿的,也要根據收贓款的多少來定罪。……收受賄賂、歪曲法律,達到一百二十貫錢,判絞刑。”
“我們認為:禮部右侍郎周延儒,雖然沒有直接經手那些賄賂,但是他的學生、老部下,都是他提拔、保護的。那些巨額賄賂,其實就是他歪曲法律的根基。他這樣縱容、包庇,跟親自受賄有什麽區別?邊境的將領,收了他的錢,不認真工作,玩忽職守,導致邊防大門洞開,軍隊裝備廢弛,這個罪行,又哪裏是‘根據收錢多少定罪’能包括得了的?這是叛國的罪!應該按叛國罪來處理!”
一條法律,一段他們自己寫的“我們認為”。
那“我們認為”的文字寫得冷靜、克製,但又充滿了不容別人反駁的殺氣,明確宣布了這些人在國家大法底下,應該有什麽樣的下場!
朱由檢看到這裏,隻覺得一股無比痛快的勁頭直衝頭頂。
這才是他想要的!
不是東林黨那些人空洞的道德說教,也不是勳貴集團那些無恥的哭窮、耍賴。
是這個!
是用國法當刀,用事實當刀刃,光明正大、誰也無法反駁的審判!
第三部分:提出判決意見。
到了這裏,王紀他們寫的文字,終於帶上了一點人的感情。
但也不是懇求,而是一種壓抑到極點之後的爆發。
“……我們這些人仔細調查這個案子,日夜不停,心裏又怕又氣,肝腸都快斷了。沒想到在朝廷這麽高的地方,是腐爛的木頭在當官;在宮殿台階這麽近的地方,是禽獸在吃朝廷的俸祿。商人沒有良心,可以叫他們是國家的賊;當官的沒有心,實際上是內部的奸細。內外勾結,一起蛀空國家的根本。長城以內,已經沒有幹淨的地方了;老百姓的苦難,罄竹難書!”
“如果像這樣的大奸賊、大惡人,還能靠著朝廷裏的派係爭鬥、拉幫結派來脫罪,如果這樣的叛國行為,還能用‘祖宗傳下來的法律不能隨便改動’這樣的理由來寬恕,那國家的法律還在哪裏?天理還在哪裏?我們大明王朝千千萬萬為國家戰死的忠魂,又在哪裏?”
“所以,我們鬥膽,提出判決意見如下:”
“晉商範永鬥、王登庫等八個家族的頭號惡人,通敵叛國,罪行絕對不能饒恕。判決:主犯淩遲處死!他們家族九代以內的親戚,不管老人小孩,全部殺掉!家產全部沒收,一片瓦都不留!”
“禮部右侍郎周延儒,身為朝廷大官,吃著huang帝給的俸祿,反而當國家的賊,包庇奸商,幫助敵人、耽誤國家大事,罪加一等!判決:淩遲處死!他九族以內的親戚,一起連坐,全都殺掉!連根拔起,不留後患!”
“兵部、戶部、邊防軍鎮所有牽扯到這個案子的官員,總共一百三十七個人,證據確鑿的,立刻拉到街市上砍頭;罪行稍微輕一點的,也應該撤職、抄家,永遠不再錄用!”
“……主犯除了淩遲,還要誅九族!”這幾行血淋淋的字,在朱由檢的眼裏,好像變成了一座座屍山、一片片血海,卻又無比清楚,變得越來越大!
這簡直是驚天動地!
這簡直像是開國huang帝朱元璋那個時代又回來了!
不……不,朱由檢苦笑了一下,要是朱元璋老爺子還在,應該比這個判決……還要狠上一百倍、一千倍!
問題是,現在不是朱元璋的時代了。王紀這群人,是真的豁出去了,什麽都不管了!
但是……這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這就是最近幾天,朱由檢反複跟王紀他們暗示、表達的最終指令。他就是要在亂世裏用最重的刑法!
朱由檢要的,就是這樣一群像瘋狗一樣的人!
一群不怕權貴,不怕別人說閑話,隻認死理,隻聽他一個人命令的“瘋狗”!
他把題本慢慢地合上,放在禦書案的正中間。
【結尾部分】
臣欽命勘問所所長王紀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題
在題本的末尾,蓋著一個嶄新的公章,印泥是朱砂的顏色,紅得像血一樣。
“欽命勘問所印”
這是一份完美無缺的、用來打人臉的工具。
不,它不光是工具。
它是一座火山。
一座積累了太久太久的憤怒、怨恨、絕望的火山。
而明天,他就要在朝廷的朝會上,親手把這火山給點爆!
朱由檢站起身,走到窗戶邊,推開了關得緊緊的窗戶。
一股冰涼又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讓他那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天邊已經透出了一點魚肚白,非常淡的灰白色的光,正艱難地從濃濃的、像墨一樣黑的夜空裏掙紮出來。
朱由檢已經等不及了。
他已經等不及想看到,當這份凝聚了無數血淚和罪惡的題本,被扔在朝廷上,扔到那群自以為是的官員們臉上的時候,那些平時能說會道、滿嘴仁義道德的東林黨人,那些自稱“清流”、把天下事當成自己責任的“正人君子”們,臉上會是什麽樣一種精彩的表情!
是嚇得呆住?是害怕得發抖?還是臉白得像死人?
朱由檢的嘴角慢慢地向上彎起,露出一抹帶著嘲諷和期待的笑容。
他看著那快要亮起來的天空,輕輕地說道:
“傳朕的旨意。”
門外,王承恩像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跪倒在地上。
“通知內閣、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今天舉行全體官員都參加的大朝會,任何人不準缺席!”
“奴婢……遵旨。”
王承恩退下後,文華殿裏又恢複了死一樣的寂靜。
朱由檢重新坐回禦書案後麵,伸出兩根手指,在那份題本上輕輕地敲了一下。
咚。
聲音不大,卻好像是為即將上演的一場大戲,敲響了開場的鍾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