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還跪在地上，他的雙手死死地抓著笏板，手指關節已經完全發白，青筋都暴起來了。他能感覺到，自己剛才費盡心機搭起來的那套理論，在huang帝的怒火麵前，正在一層一層地剝落、坍塌。
    因為朱由檢打中了最要害的地方——
    他們確實是在用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做著損害祖宗本意的事情。
    這種指責，幾乎沒法反駁。
    其他跪在地上的大臣們，這時候也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剛才還又響又亮的懇求聲，現在聽起來是那麽假，那麽無力。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心裏都清楚，huang帝說的是對的。他們確實鑽了製度的空子，確實把神聖的法律條文變成了保護自己的傘。
    但是承認這一點，就等於承認他們剛才所有的慷慨陳詞，都隻是在為自己已經得到的好處辯護。
    這種認識，讓他們感到一種深深的羞恥和害怕。
    朱由檢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眼裏沒有勝利的喜悅。
    剛才的怒火爆發，雖然在氣勢上壓倒了對手，但還不足以徹底結束這場鬥爭。像錢謙益這樣的老狐狸，很快就會重新組織反擊。
    而且，光靠嘴皮子辯論，永遠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因為在說話的圈子裏，黑能說成白，白能說成黑，什麽事都能找到不同的解釋角度，都能用不同的道理包裝起來。
    但是，事實不會說謊！
    證據不會變色！
    朱由檢站在九級台階的最高處，俯視著下麵跪在地上的群臣。
    這個位置給了他一種居高臨下的視角，也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嚴感。
    他抬起右手，對著大殿外麵做了一個手勢。
    王承恩立刻明白了。
    “傳——！”
    王承恩那又尖又細的聲音，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大殿裏迷茫的氣氛。
    “把欽定的犯人周延儒、馮銓，還有晉商範永鬥、王登庫等八個人，押上大殿來！”
    這一聲喊叫像炸雷一樣響，一下子打破了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氣氛。
    所有人都呆住了。
    周延儒和馮銓？
    還有誰？
    晉商？
    把嫌犯，不對，是還沒經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這三個衙門一起審的商人……直接押到皇極殿上來？
    這是從來沒聽說過的事情！
    這是對朝廷開大會規矩的徹底破壞！
    在大明朝的曆史上，皇極殿是多麽神聖的地方？
    是huang帝和群臣商量國家大事的聖地，是整個帝國政治權力的中心。
    除了huang帝本人，和經過嚴格挑選的朝廷大官，任何人都不許踏進這裏一步。
    就算是最重要的刑事案件，也隻會在三法司的公堂上審理，然後把結果報告給huang帝。
    從來沒有過把還沒定罪的犯人，直接押到皇極殿來的先例。
    這不僅僅是不按程序辦事，更是對整個朝廷威嚴的挑戰。
    錢謙益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朱由檢，眼睛裏充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深深的恐懼。
    huang帝這是要徹底撕破臉皮了。
    他不打算再跟任何人做什麽文質彬彬的辯論了，而是要用粗暴、野蠻的方式，來結束這場鬥爭。
    “陛下！”錢謙益的聲音有些發抖，但還是想保持住最後的威嚴。“皇極殿是國家的重地，怎麽能讓定了罪的犯人進來？這樣做違背了祖宗的規矩，損害了國家的體麵！”
    朱由檢看都不看他，隻是冷冷地說：“錢愛卿，你剛才不是說朕破壞了祖宗的規矩嗎？那今天朕就讓你看看，到底是誰在真正破壞祖宗的規矩！”
    這時候，大殿外麵傳來一陣亂糟糟、鬧哄哄的聲音。
    那是帶著腳鐐走路、充滿了絕望和害怕的聲音。
    鐵鏈拖在石板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每一聲都像刀子在所有人心裏刮過。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皇極殿的入口。
    在那道高大的朱紅色門框後麵，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人影。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那些人影也越來越清楚。
    最先出現的是一隊皇宮禁衛軍。
    他們穿著明亮的盔甲，步子整齊，威風凜凜。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們中間押著的那幾個人。
    十個人，穿著囚犯的衣服，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腳上戴著沉重的腳鐐。
    周延儒和馮銓幾乎是被禁衛軍拖進來的。另外八個人也是頭發亂糟糟，臉色慘白，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其中幾個人身上還有明顯的傷。
    但就算這樣，從他們的長相和氣質上還是能看出來，這些人曾經都是大富商，是在商界能呼風喚雨的人物。
    打頭的那個大概五十歲，雖然現在很狼狽，但還能看出以前富態、威嚴的樣子。他就是晉商裏的頭號有錢人，範永鬥。
    跟在他後麵的，每一個在商界都是響當當的名字，每一個都代表著巨額的財富和龐大的生意網。
    但是現在，他們都成了階下囚。
    禁衛軍把這十個人押到大殿正中間。周延儒和馮銓哆嗦著，直接癱軟在地上。範永鬥他們看到眼前的場麵，也都嚇得倒吸一口冷氣。
    滿朝的文武官員跪在地上，huang帝站在高高的台上，整個場麵又莊重又嚴肅，威嚴得不得了。
    “跪下！”帶頭的禁衛軍將領厲聲喝道。
    範永鬥他們身體一抖，跪下了。腳鐐碰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朱由檢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十個人，沒理周延儒和馮銓。
    “範永鬥。”他的聲音不高，但清清楚楚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朕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
    範永鬥全身發抖，但還是想做最後的掙紮：“陛下，小民不知道犯了什麽罪……”
    “不知道？”朱由檢冷笑一聲，然後對王承恩做了個手勢。
    王承恩立刻從懷裏拿出一份卷宗，展開念道：
    “範永鬥，表麵上做絲綢、茶葉、布匹這些生意，實際上暗地裏勾結建州女真，偷偷運送鐵器、糧食、情報這些違禁品。賺來的錢，一部分用來賄賂邊防將領，一部分用來收買朝廷的官員。”
    “根據調查，從萬曆四年到天啟七年，範永鬥通過各種渠道，向建州女真提供了精鐵、糧食、火藥，還有大量的軍事情報。”
    “同時，範永鬥還利用他的生意網，為建州女真在關內建立了一個龐大的間諜係統，遍布九個邊防重鎮，時時刻刻監視著我們大明軍隊的動向。”
    每念一句，範永鬥的臉色就白一分。念到最後，他已經完全癱在地上，像一攤爛泥。
    王承恩繼續念：
    “更過分的是，範永鬥這些人還利用在朝廷裏的關係，多次提前得到朝廷軍事調動的情報，並且把這些機密情報及時傳給建州女真，導致我們邊防軍隊多次中了埋伏，損失慘重。”
    “光是天啟七年這一年，因為範永鬥他們泄露軍情，我們邊防軍隊戰死的士兵就有三千多人，損失的戰馬、武器數都數不清。”
    聽到這裏，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三千多條人命！
    那不是冰冷的數字，那是三千個活生生的人，三千個為國家獻出生命的勇士！
    而這些人的死，竟然是因為這些奸商的出賣！
    朱由檢的聲音，變得更冷了：
    “範永鬥，這些事，你還敢說你不知道、沒犯罪嗎？”
    範永鬥已經完全癱在地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朱由檢轉向錢謙益，目光像刀子一樣：
    “錢愛卿，你剛才說朕破壞了祖宗的規矩。那朕問你，像範永鬥這樣通敵賣國的奸賊，要走過多少道程序？要花多長時間？而在這個過程中，又會有多少無辜的將士，因為軍情被泄露而白白送死？”
    錢謙益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發現自己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國家麵臨生死存亡的威脅時，是程序重要，還是結果重要？
    當無數忠誠勇敢的將士，因為賣國賊的出賣而失去生命時，是應該死守著那些又長又慢的法律程序，還是應該用最快的速度除掉賣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