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落霞集的青石板路泛著濕漉漉的光。那老嫗步履蹣跚，竹杖點在石板上發出“篤篤”的輕響，混在早起集市的人聲中，毫不起眼。她穿過販賣蔬菜禽蛋的喧鬧區域，轉向一條更為僻靜、通往鎮外藥王廟的小徑。
    江塵遠遠輟著，氣息與周遭環境完美融合，如同一個尋常的路人。他刻意放緩步伐，時而駐足看看路邊攤販的貨物，目光卻始終鎖定著前方那個佝僂的背影。老嫗看似漫無目的，但行走路線頗有章法，總能巧妙地避開人流密集處，選擇最不引人注目的路徑。
    她的警惕性極高。江塵注意到，她每次轉彎或經過路口時，竹杖點地的節奏會發生極其細微的變化，渾濁的眼角餘光會以某種難以察覺的角度掃視身後。這絕非普通老婦應有的警覺，而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本能。
    更讓江塵在意的是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極其淡薄的混合氣味。除了昨日感知到的陰冷與劇毒基底，此刻還夾雜了幾種新鮮藥材的氣息——七葉蓮、腐骨花、還有……斷腸草的根須？這些都是煉製劇毒或詭異藥物的材料，其中幾樣更是《百毒真經》中記載的、某些控製心神類毒藥的主材。
    她要去采藥？還是去與人接頭？
    小徑盡頭，是一座香火不算鼎盛的藥王廟。老嫗並未進入廟門，而是繞過廟牆，走向廟後一片荒廢的草藥園。園子雜草叢生，但仔細看去，其中確實混雜著一些不常見的毒草異卉。
    江塵沒有繼續靠近。藥園地勢開闊，缺乏遮蔽，貿然跟進極易暴露。他隱匿在廟牆拐角處的陰影裏，將感知提升到極限，遙遙“注視”著老嫗的一舉一動。
    老嫗在藥園中緩慢移動，時而俯身，用一柄小巧的玉鋤挖掘某些植物的根莖，動作嫻熟老練。她采摘的，無一例外，都是帶有強烈毒性或致幻特性的藥材。整個過程，她依舊保持著那份看似孱弱的偽裝，但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股精準和冷漠。
    約莫一炷香後，她似乎采集完畢，將藥材小心地收入一個不起眼的粗布包袱中，然後並未原路返回，而是朝著藥園更深處，一片稀疏的杉木林走去。
    江塵心中一動，悄無聲息地沿著廟牆移動，選擇了一條更高的路線，從側後方遠遠吊著。
    杉木林深處，竟有一間半塌的土坯小屋，似是看守藥園之人早已廢棄的居所。老嫗走到屋前，並未進去，而是圍著屋子緩緩繞行，竹杖看似隨意地點著地麵。
    江塵凝神感知，發現那竹杖點地的位置，隱約契合著某種陣法的韻律。她在檢查或者加固某種防護或警戒的布置！
    片刻後，她停下腳步，麵向小屋的殘破木門，口中發出幾聲極低、如同蟲鳴般的嘶啞音節。木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她閃身而入，木門隨即閉合。
    江塵沒有輕舉妄動。那小屋周圍必然布滿了毒陣與蠱蟲，貿然靠近與自殺無異。他如同石雕般潛伏在遠處一棵杉樹的茂密樹冠中，借助《太初蘊靈篇》的感知，仔細分析著從那小屋方向傳來的極其微弱的能量波動。
    除了老嫗本身那陰毒的氣息外，小屋內似乎還存在著另外幾道微弱、混亂、充滿痛苦的生命氣息……像是被囚禁的活物，或者說……“藥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漸高。小屋方向始終沒有動靜，連一絲煙火氣都無。
    直到午後，小屋的木門再次無聲開啟。老嫗走了出來，手中的粗布包袱似乎輕了一些。她依舊那副顫巍巍的模樣，沿著來路返回。
    江塵沒有立刻跟上。他耐心地等待老嫗走遠，確認她並未去而複返，也沒有其他埋伏後，才如同落葉般從樹冠飄下。
    他來到老嫗之前繞行檢查的地方，仔細觀察。地麵看似尋常，但若以特定的角度，並能感知到極其微弱的能量殘留，可以發現一些幾乎與泥土融為一體的、刻畫著詭異紋路的黑色石子，以及隱藏在草根下的、幾乎透明的絲線。這是一個複合型的警戒毒陣，兼具預警、困敵、釋放毒霧的功能，手法極為高明陰毒。
    他不敢觸碰，繞到小屋的另一側，找到一處牆壁的裂縫，小心翼翼地將感知力滲透進去。
    一股混雜著濃鬱藥味、血腥味以及排泄物惡臭的氣息撲麵而來。借著縫隙透入的微光，他隱約看到屋內景象：三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人被鐵鏈鎖在牆角的木樁上，眼神空洞麻木，身上布滿了各種潰爛的傷口和詭異的青紫色斑痕。他們氣息微弱，生命之火如同風中殘燭，顯然已被折磨許久，用作試藥或養蠱的容器。
    而在小屋中央，有一個簡陋的石臼，旁邊散落著一些新鮮的藥渣，正是老嫗剛才采摘的那些毒草。石臼旁，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香爐，爐內積著灰白色的香灰，散發出一種與昨夜那迷魂毒香同源，但更為凝練的氣息。
    江塵收回感知，眼神冰寒。這老嫗，在此地秘密煉製某種控製心神或折磨人的奇毒，並以活人試藥。她與幽冥宗有關，但行事風格更為陰毒詭譎，更像一個獨立的、精通毒術與蠱術的邪道高手。她手中的驚蟄令，或許代表著某種合作，或者……她本身也是幽冥宗想要控製或利用的對象？
    線索在這裏似乎又分叉了。直接對付這老嫗，風險極高，且可能打草驚蛇，引來幽冥宗主力。但放任不管，不知還有多少人要遭殃，也可能錯失深入了解幽冥宗外圍網絡的機會。
    他悄然退離了小屋區域，心中已有決斷。這老嫗，是一個極好的突破口，但需要更周密的計劃。或許，可以從她煉製的藥物，或者她需要抓捕“藥人”的需求上入手……
    夕陽將落霞集染上一層血色時，江塵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悅來”客棧附近。他需要找一個地方落腳，並開始為下一步的行動做準備。獵殺，需要更多的耐心與陷阱。而這一次，他麵對的是一條同樣擅長隱匿與用毒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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