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雲夢澤突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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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發前夜,營地裏篝火點點,如星河落地。士兵們圍坐在火堆旁,有的磨刀,有的修補皮甲,有的默默吃著最後一份幹糧。
    關嶽提著馬燈,獨自巡視。他沒有穿那身顯眼的綠袍金甲,而是換上了普通校尉的皮甲,走在營帳間,幾乎沒人認出他。
    第一堆篝火旁,幾個新附兵——都是襄樊之戰後投降的曹軍士兵——正圍著一個荊州老兵,聽他講故事。
    “……那時君侯單刀赴會,就帶周倉將軍一人,駕一葉扁舟,直入東吳水寨!”老兵說得唾沫橫飛,“魯肅在船上擺宴,兩邊埋伏了五十刀斧手。君侯談笑自若,酒至半酣,忽然按住魯肅的手說:‘子敬,今日之宴,若有埋伏,我這青龍刀可就不認人了!’”
    新附兵們聽得入神,一個年輕士兵問:“後來呢?”
    “後來?”老兵嘿嘿一笑,“魯肅嚇得臉色發白,連忙撤了伏兵。君侯飲盡杯中酒,拂袖而去,東吳上下,無一人敢攔!”
    關嶽在陰影裏聽著,嘴角微微揚起。這故事他聽關羽的記憶裏也有,但細節誇張了不少。不過也好,英雄故事最能凝聚人心。
    他繼續往前走。第二堆篝火旁,關平正在教士兵打綁腿。這個年輕的將軍蹲在地上,親手為一個瘦弱的新兵纏繞布條。
    “要這樣,從腳踝往上,一層壓一層,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關平的聲音很耐心,“太緊了血脈不通,走不了遠路;太鬆了走幾步就散。雲夢澤多沼澤,綁腿能防螞蟥、防蘆葦割傷,明白嗎?”
    新兵用力點頭:“少將軍,俺記住了!”
    關嶽沒有打擾,悄悄繞過去。第三堆篝火旁,趙累正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沙土上畫符號。
    “看好了,紅旗舉一次,搖鈴一下,是‘前方安全’;舉兩次,搖鈴兩下,是‘發現敵蹤但未暴露’;舉三次,搖鈴三下——”趙累的聲音嚴肅起來,“就是‘危急,速隱蔽’!都記牢了,明日行軍,錯一個信號,可能害死一營兄弟!”
    十幾個傳令兵圍著他,眼睛瞪得老大,拚命記憶。
    關嶽靜靜看著,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這些士兵,這些將領,他們信任“關羽”,願意跟著他赴湯蹈火。而他,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要帶著他們走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
    “君侯。”趙累發現了陰影中的關嶽,連忙起身行禮。
    關嶽走過去,傳令兵們紛紛跪倒。他擺擺手:“都起來,繼續學。”
    他在趙累身邊蹲下,看著沙土上的符號:“都學會了?”
    “差不多了。”趙累指著其中一個年輕士兵,“這小子最靈光,一遍就記住。”
    那士兵不好意思地撓頭。
    關嶽拍拍他的肩:“好好幹,到了荊南,給你記一功。”
    士兵激動得臉都紅了。
    關嶽起身,趙累跟在他身後。兩人走到營地邊緣,這裏能看見遠處樊城的燈火,也能看見漢水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君侯,”趙累忽然開口,聲音很輕,“末將今日才真正明白,您說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是什麽意思。”
    關嶽轉頭看他。
    “不是逃,是換一種活法。”趙累望著星空,“就像當年高祖敗走彭城,退守滎陽,最後還不是得了天下?我們現在去荊南,不是敗,是退到敵人最薄弱的地方,重新積蓄力量。”
    關嶽笑了:“你能這麽想,很好。”
    他也抬頭看天。三國的星空,和兩千年後的星空,並沒有什麽不同。那些星辰冷眼旁觀著人間的廝殺、權謀、愛恨。但關嶽知道,有些東西是星辰不懂的——比如百姓的力量,比如思想的火焰。
    “等我們到了武陵,”關嶽忽然說,“第一件事就是開倉放糧。讓荊南的百姓看看,誰才是真正為他們打仗的軍隊。”
    趙累重重點頭。
    三日後,當曹仁和徐晃終於察覺襄樊前線的荊州軍主力消失時,關嶽的三萬大軍已乘著三千艘竹筏,悄然駛入雲夢澤深處的蘆葦蕩。
    三千艘竹筏如幽靈般滑行在蘆葦蕩中。每筏十人,一人撐杆,九人蹲坐,所有人都披著蘆葦編成的偽裝衣。月光被濃密的蘆葦遮擋,隻有零星的光斑灑在水麵上。
    關嶽站在第一筏的筏頭,手中舉著一麵用桐油浸泡、打磨得極光滑的牛皮盾牌——這是他讓工匠趕製的“簡易望遠鏡”。盾牌凸麵反射月光,能勉強看清三裏外的動靜。
    竹筏悄無聲息。隻有撐杆入水、出水時輕微的嘩啦聲,以及蘆葦被撥開的沙沙聲。
    “君侯,”撐杆的士兵壓低聲音,“已經連續劃了四個時辰,要不要歇歇?”
    關嶽舉起左手——這是“保持靜默”的手勢。士兵立刻閉嘴。
    關嶽將盾牌望遠鏡舉到眼前,緩慢掃視前方水域。雲夢澤的夜並不寧靜,蛙鳴蟲叫此起彼伏,偶爾有魚躍出水麵。但在這些自然聲響中,關嶽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絲異樣——是槳櫓劃水的聲音,節奏整齊,不是漁夫隨意的劃動。
    他調整角度,終於在水道拐彎處,看見了三艘船的輪廓。不是小漁船,是中型艨艟,船頭插著東吳的旗幟。
    “東吳運糧隊。”關嶽放下盾牌,對身後的傳令兵做了幾個手勢:右手豎起三指(敵船三艘),左手平推(保持距離),然後握拳(靜默)。
    手勢通過人傳人的方式,迅速向後傳遞。三百艘竹筏如訓練有素的魚群,緩緩向右側蘆葦叢深處滑去。
    周倉在第四筏上,看見信號,立刻示意士兵壓低身體。這個黑塔般的漢子此刻蜷縮在筏上,像一頭潛伏的熊。
    蜀軍的竹筏一艘接一艘沒入蘆葦叢。蘆葦高達丈餘,密不透風,是最好的掩護。士兵們屏住呼吸,聽著那三艘艨艟越來越近。
    槳櫓聲、水浪聲、還有船上士兵的交談聲:
    “……這趟跑完,該輪休了吧?”
    “想得美!呂都督有令,荊州前線糧草不能斷,咱們這運糧隊,一個月都別想上岸!”
    “他娘的,這雲夢澤晚上瘴氣重,老子腿上又起疹子了……”
    聲音漸行漸遠。關嶽透過蘆葦縫隙,看見艨艟的燈籠光慢慢消失在另一條水道。
    他長出一口氣,做了個“解除警戒”的手勢。
    蜀軍士兵們這才放鬆下來,有人擦汗,有人喝水。關嶽卻皺起眉頭——東吳的運糧隊能深入雲夢澤到這裏,說明他們對這片水域的掌控比想象中強。接下來的路,要更小心。
    “繼續前進。”他低聲下令,“天亮前必須抵達第二個匯合點。”
    蜀軍的竹筏再次啟動。這次速度更慢,每前進一段,關嶽都要用盾牌望遠鏡觀察前方。
    子時過半,前方水道忽然開闊,出現一片不大的湖泊。湖心有小島,島上隱約有火光——是烽火台。
    關嶽舉起右手,所有竹筏再次靜止。
    他仔細觀察。烽火台上有兩個哨兵,一個靠在牆邊打盹,另一個在巡邏。台子是用木頭搭建的,分兩層,上層瞭望,下層住人。旁邊拴著一條小船。
    “元儉。”關嶽回頭,對第二筏上的廖化做了個手勢:指指烽火台,然後用手刀在頸前一劃。
    廖化點頭,輕輕滑入水中。這個老將水性極好,像一條魚般無聲無息地遊向小島。跟他一起下水的還有三個精銳,都是荊州水軍出身。
    關嶽盯著他們。四人遊到島邊,廖化先上,貓腰靠近烽火台。巡邏的哨兵正好轉身,廖化如獵豹般撲上,左手捂嘴,右手短刀一抹——哨兵軟軟倒下。打盹的那個驚醒,剛要喊,另外三人已經衝上,一人捂嘴,兩人扭臂,瞬間製服。
    整個過程不到二十息,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廖化在烽火台上舉起火把,畫了個圈——這是“安全”的信號。
    關嶽這才示意竹筏繼續前進。經過小島時,他看見廖化已經把兩個哨兵捆好、堵嘴,扔在下層。烽火台上的火把被換成了一盞小燈——從遠處看,就像哨兵在正常值守。
    “幹得漂亮。”關嶽對遊回來的廖化低聲說。
    廖化爬上竹筏,抹了把臉上的水:“君侯,這種烽火台,前麵至少還有三處。東吳在雲夢澤布了防線。”
    “意料之中。”關嶽看著地圖,“但我們不走主水道,走支流。”
    他指向湖泊西側一條幾乎被蘆葦完全覆蓋的狹窄水道:“那裏地圖上沒有標注,是前日抓到的漁夫說的。水流急,但能通到酉水。”
    “漁夫可靠嗎?”廖化問。
    “我給了他十斤鹽,夠他全家吃一年。”關嶽說,“而且我告訴他,我們去荊南,是打東吳,分田地。他恨不得親自給我們帶路。”
    廖化若有所思:“君侯,您這一路,見了漁夫給鹽,見了樵夫給布,見了農夫給糧……這些百姓,真的會幫我們嗎?”
    關嶽看著黑暗中搖曳的蘆葦,忽然想起《論持久戰》裏的一句話。他輕聲念出來,像是在回答廖化,也像是在告訴自己:
    “戰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於百姓之中。”
    廖化沒完全聽懂,但他看見君侯眼中那種篤定的光,便不再多問。
    “君侯神機妙算!”廖化抹著臉上的泥水笑道。
    關嶽卻麵色凝重:“這隻是開始。呂蒙丟了我們的蹤跡,必定會派快船沿酉水搜索。傳令各軍,務必趕在明天亮前登岸。
    “諾”
    竹筏隊轉向西側水道。這裏果然狹窄,最寬處不過兩丈,蘆葦幾乎擦著人臉。士兵們不得不趴下,用刀砍開蘆葦才能前進。
    但好處是,這裏絕對隱蔽。
    關嶽躺在筏上,望著從蘆葦縫隙中漏下的星光,北鬥七星的位置正指引著西南方向。根據現代地理知識,雲夢澤西側的武陵山脈橫亙數百裏,是天然的屏障。但這片山地也隱藏著更大的凶險——五溪蠻的十二個部落散居其間,他們對漢人政權向來“順則服,逆則叛”。
    竹筏在蘆葦叢中艱難穿行。遠處,東方天際漸漸泛白。
    新的一天要開始了。而在武陵的群山深處,一場改變三國格局的變革,正在悄然孕育。
    關嶽閉上眼睛,在顛簸的竹筏上,沉沉睡去。
    夢裏,他看見赤色的旗幟,在荊南的山巔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