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在那滿城紅妝之外,有一種浪漫叫“撥款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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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煙花放了一宿。
那動靜,大得連地縫裏的螞蟻都被震得翻了個身。
整個帝都的人都知道,昨晚是當今聖上迎娶那位“江南女財神”的大日子。之前運進京的時候把京杭大運河都給堵瓷實了。聽說那晚宴上,權貴們為了在皇上麵前露個臉,那是把家底都掏出來往募捐箱裏扔。
熱鬧。
真熱鬧。
但這熱鬧是皇宮裏的,是權貴們的。對於這濟世堂所在的梧桐巷來說,今天的熱鬧,卻帶著點兒別的味道。
酸。
還有點兒看笑話的閑心。
一大清早,天還沒亮透,濟世堂門口就聚了不少人。有早起倒夜香的,有挎著籃子去買菜的張大嬸,還有幾個平日裏就愛嚼舌根的閑漢,手裏揣著兩個熱燒餅,一邊啃一邊往那緊閉的大門裏瞅。
“聽說了嗎?昨晚宮裏那煙花,那是把半個天空都燒紅了。”
賣油條的老王一邊炸著油條,一邊拿眼角餘光瞥著濟世堂的招牌,語氣裏帶著幾分惋惜,又帶著幾分莫名的興奮,“咱們這位陸大夫,怕是一夜沒睡哦。”
“那可不。”
旁邊的張大嬸接了話茬,把籃子往胳膊彎裏一挎,撇了撇嘴,“青梅竹馬又怎麽樣?抵得過人家家裏有金山銀山嗎?我聽我那在宮裏當差的遠房侄子說,那位新進宮的皇貴妃,帶來的銀子能把咱們這梧桐巷給埋了!”
“哎喲,作孽喲。”
有人感歎,“陸大夫是個好人啊,平日裏給咱們看病也不怎麽收錢。這下好了,有了新人忘舊人,這濟世堂啊,今天怕是開不了門咯。老板娘指不定躲在被窩裏怎麽哭呢。”
“要我說,這男人啊,都一個樣。皇帝也是男人嘛。”
“就是就是……”
人群竊竊私語,嗡嗡的,像是一群聞到了腥味的蒼蠅。
他們同情陸瑤嗎?
也許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窺探的欲望。他們想看那個平日裏清冷高傲、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陸神醫”,跌落神壇的樣子。想看她紅著眼睛、憔悴不堪地走出來,最好再帶點兒歇斯底裏的怨氣,這樣才符合他們對於“棄婦”的所有想象。
這就是市井。
殘忍,又真實得讓人無奈。
就在大夥兒議論得正起勁,甚至有人開始打賭今天濟世堂到底還會不會開門的時候。
“吱呀——”
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突然開了。
原本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像是探照燈一樣,“唰”地一下全都打了過去。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著看那張淒慘的臉。
然而。
走出來的並不是陸瑤。
而是一個胖子。
一個穿著緋紅官袍、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笑得像尊彌勒佛似的胖子。
“哎喲,慢點兒慢點兒!這可是圖紙!別蹭破了!”
胖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嚷嚷。
在他身後,呼啦啦湧出來一群人。
這群人一個個都頂著黑眼圈,頭發也有點亂,但那身上的官服補子,卻亮得晃眼。有工部的,有戶部的,還有幾個穿著太醫院官服的老頭子。
“這……這不是戶部侍郎錢大人嗎?”
人群裏有人認了出來,嚇得手裏的燒餅都掉了,“那是……工部的李侍郎?那是太醫院的王院判?”
這什麽情況?
這幫平日裏眼高於頂、走在路上連正眼都不瞧老百姓一下的朝廷大員,怎麽一大早從濟世堂裏鑽出來了?
而且,那姿態……
怎麽看怎麽像是孫子見了奶奶?
“陸院長,您留步,留步!”
錢多多一臉諂媚地轉過身,對著門裏深深一揖,那腰彎得,恨不得把腦袋貼到褲襠上去,“昨晚貴妃娘娘特意吩咐了,說是咱們這‘皇家醫科大學’的第一筆啟動資金,三百萬兩,今兒個一準兒撥到您府上!陛下也說了,您的手那是用來救命和拿教鞭的,不是用來給我們這幫俗人開門的!您快回去歇著!”
三百萬兩!
門外的街坊們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
他們這輩子,別說見過,就是聽都沒聽過這麽多錢!
這時候,門裏終於走出了一道身影。
陸瑤。
她今天沒穿平日裏那身素白的布衣,而是換了一身淡青色的長裙,頭發簡單地挽了個髻,插著一支看著就很貴的玉簪。
憔悴?
不存在的。
哭腫的眼睛?
更是沒影兒的事。
那張清麗的臉上,不僅沒有半點怨氣,反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霸氣。
沒錯,就是霸氣。
那種常年發號施令、手握大權的人身上才有的氣場。
她手裏拿著一卷圖紙,看都沒看門外那群驚掉下巴的路人一眼,隻是微微皺著眉頭,指著圖紙上的一處,對著那個工部的李侍郎說道:
“李大人,這個‘萬人大講堂’的設計,還是有問題。”
她的聲音不大,清冷,有力,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專業勁兒。
“您之前提的那個‘傳音法陣’,我琢磨了一晚上。太貴,維護起來也麻煩。咱們這醫科大學,雖然陛下給了錢,但也不能這麽造。錢得花在刀刃上。”
陸瑤拿著筆,在圖紙上重重地畫了個圈。
“改成環形回音結構。我看過古籍,前朝的大劇院就是這麽弄的,省錢,效果也不差。省下來的這筆預算,給我加到‘貧寒學子獎學金’裏去。”
李侍郎趕緊掏出小本本記下來,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是是是,陸院長高見!咱們工部的幾個老匠人也是這麽說的,就是怕委屈了您……”
“我不委屈。”
陸瑤打斷了他,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我要的是‘小病不出坊,大病才找我’。隻有把這三千弟子教出來,散入民間,讓他們去治那些傷風感冒、跌打損傷,我才能騰出手來,去攻克那些真正的絕症。”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
像是想起了什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那個笑容裏,沒有失落,隻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也是……陛下的願望。”
“是是是!陛下聖明!陸院長聖明!”
錢多多帶頭鼓掌,那馬屁拍得震天響,“對了陸院長,那個‘分級診療區’的動線,咱們是不是再核對一下?普通病患在外堂由實習醫官分流,重症才入內堂,這個規矩……”
“這個規矩必須定死。”
陸瑤眼神一凜,“誰要是敢仗著身份插隊,或者拿點小毛病來浪費專家資源,直接把名字掛到黑名單上去!不管他是王爺還是國公,在這兒,隻有病人,沒有官老爺。”
“得嘞!有您這句話,下官心裏就有底了!”
一群朝廷大員,就像是被訓話的小學生一樣,恭恭敬敬地拿著圖紙退了下去。
直到他們的轎子都走遠了,濟世堂門口的那群街坊還沒回過神來。
剛才那個……真的是陸瑤?
是那個給他們把脈都會輕聲細語的陸大夫?
“我的個乖乖……”
賣油條的老王咽了口唾沫,手裏的油條都炸糊了,“這哪是棄婦啊……這分明是女財神她姐啊!”
“什麽女財神她姐!”
張大嬸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眼睛裏閃著光,“沒聽錢大人叫她什麽嗎?陸院長!那是管著大學堂的大官!三百萬兩銀子歸她管!我的天老爺,那得是多少錢啊……”
“原來這才是正宮娘娘的氣派啊……”
有人喃喃自語。
在老百姓樸素的價值觀裏,誰管錢,誰說話管用,誰就是老大。
昨晚那滿城的紅妝是很風光。
但今天這三百萬兩的撥款,這讓朝廷大員點頭哈腰的威風,似乎……更帶勁啊!
陸瑤站在台階上,看著漸漸散去的官員,輕輕吐了一口氣。
她轉身,目光掃過門口那些神色複雜的街坊。
沒有解釋。
沒有炫耀。
她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就像往常一樣:“今日濟世堂照常問診。不過我要去選校址,上午由王老坐堂。”
說完,她轉身進了屋。
背影挺拔,腳步輕快。
誰說大婚之夜,舊人就得垂淚?
那個男人給了她最想要的舞台,給了她活死人肉白骨的金針,還給了她一座足以改變天下的大學。
這才是她陸瑤要的浪漫。
一種叫“撥款到位”的硬核浪漫。
……
……
同一個清晨。
翰林院門口。
如果說濟世堂門口是驚訝,那翰林院門口就是……
瘋了。
真的是瘋了。
平日裏冷冷清清、隻有幾隻麻雀在石獅子上拉屎的翰林院大門,此刻被圍得水泄不通。
轎子排成了長龍,把整條街都堵死了。
各府的管家、長隨,手裏捧著燙金的請帖,提著包裝精美的禮盒,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裏看,那架勢,比等著放榜的舉子還要焦急。
“哎哎哎,別擠!我是鎮國公府的!”
“鎮國公府了不起啊?我是首輔大人府上的!讓我們先送!”
“都別吵了!蘇大人出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
原本喧鬧的人群瞬間炸了鍋,所有人蜂擁而上,爭先恐後地把手裏的帖子往那個剛跨出門檻的人懷裏塞。
“蘇大人!我家侯爺請您賞光赴宴!”
“蘇大人!我家老爺新得了一幅前朝古畫,想請您去品鑒品鑒!”
“蘇大人!怡紅院新來的頭牌仰慕您的才華,想請您去……”
被圍在中間的那個人,卻像是沒聽見一樣。
蘇墨。
這位如今京城裏最炙手可熱的“文字簡化特別行動組”組長,剛剛策劃了震驚朝野的“慈善晚會”的總導演,此刻的形象……
怎麽說呢。
有點兒一言難盡。
他身上的官袍皺皺巴巴的,像是醃菜一樣掛在身上。袖口上沾滿了墨汁,衣領扣子還扣錯了一個。
那張本來還算清秀的臉上,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跟大熊貓似的。胡茬子冒出來一大截,亂蓬蓬的。
身上還散發著一股好幾天沒洗澡的酸味,混合著墨汁味和發黴的書卷氣。
他已經在翰林院和禦花園之間連軸轉了整整五天了。
為了籌備昨晚那場驚天動地的晚會,為了趁熱打鐵把那“簡體字”的教材編出來,更為了給新戲寫劇本,他這五天別說回家,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
累。
真他娘的累。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