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瘋狂的龍票,與德勝門外的“文明”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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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撥回到大聖皇家銀行開業的第二天清晨。
    其實,看賬本也是個體力活。
    真的,不騙你。
    此時此刻,大聖朝最尊貴的地方——禦書房內,空氣中沒有往日的墨香,反而彌漫著一種令人迷醉的、嶄新的油墨味與陳舊的賬冊黴味混合的氣息。這種味道對於清流文官來說可能有點刺鼻,甚至會被斥為“銅臭味”,但對於現在的林休和李妙真來說,這簡直就是世間最頂級的龍涎香,是能夠讓人神魂顛倒的迷魂湯。
    “六百三十萬……六百三十五萬……”
    李妙真毫無儀態地趴在寬大的紫檀禦案上,那張平日裏用來批閱奏折、決定國家大事的桌子,此刻堆滿了像小山一樣的賬本。每一本賬本,都代表著流水一樣的銀子湧入了國庫,也代表著無數張“龍票”流向了民間。
    李妙真那雙平日裏用來指點後宮、撥弄琴弦的纖纖玉手,此刻正以一種快出殘影的速度撥弄著金算盤,算盤珠子撞擊的聲音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她的另一隻手則瘋狂地翻動著賬頁,指尖因為長時間的摩擦而微微發紅,但她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她的發髻有些亂了,幾縷青絲垂在耳邊,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臉上那種因為極度興奮而泛起的紅暈,比她塗了任何胭脂都要好看。那一雙桃花眼裏,此刻閃爍著的不是嫵媚,而是對數字的狂熱。
    在她的手邊,放著一疊嶄新的、散發著特殊光澤的紙幣,作為對照樣本。
    那是“龍票”。
    不同於市麵上那些軟塌塌、容易破損且真假難辨的舊式銀票,這些龍票是用皇家特製的“雲紋紙”印製,堅韌挺括,摸上去甚至有一種淡淡的磨砂感。票麵上,用最頂級的朱砂和金粉,印著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在燭光下仿佛要騰空而起。而在那金龍的龍鱗之中,還暗藏著工部那群老匠人熬紅了眼、進行了幾個星期技術攻關才搞出來的多重防偽水印。
    當然,這也得益於大聖朝工部這百年來深厚的技術積累。若沒有那些壓箱底的造紙術和印染秘方,就算李妙真有再多的錢,也砸不出這等巧奪天工的藝術品。這也讓李妙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背靠大樹好乘涼——這皇家的底蘊,確實不是她一個江南商賈之家能比擬的。
    為此,李妙真還特意給參與研發的工匠們每人發了一個大紅包,把那群老頭感動得差點當場把胡子都揪下來。在這些一輩子隻知道埋頭幹活、習慣了被文官輕視的工匠心中,這位出手闊綽、又尊重技術的皇貴妃娘娘,地位正悄然上升。甚至有不少工部老吏私下裏已經在琢磨,是不是該多去娘娘的“銀行”走動走動了。畢竟,誰會跟銀子,還有那份難得的尊重過不去呢?
    這就是大聖朝的強心劑,也是林休和李妙真這幾天最大的手筆。
    “發了!陛下,咱們真發了!”
    李妙真猛地抬起頭,那一雙桃花眼裏全是小星星,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賬本,“您是沒看見宮外現在的場麵!簡直瘋了!這賬本上的數字,每一個時辰都在翻倍地漲!”
    “哦?怎麽個瘋法?”林休毫無坐相地癱在旁邊的軟塌上,手裏拿著個啃了一半的蘋果,饒有興致地問道。
    “排隊啊!排長隊!”
    李妙真激動得臉蛋紅撲撲的,比劃著手勢,“從大聖皇家銀行的門口,一直排到了朱雀大街的盡頭!那些平日裏把銅板穿在肋骨上的老百姓,這次不知道怎麽了,一個個抱著不知藏了多少年的陶罐子、舊布包,爭著搶著要把銀子存進來,換咱們的龍票!”
    “臣妾親眼看見,有個賣豆腐的老大爺,顫巍巍地掏出一包碎銀子,換了一張十兩麵額的龍票後,竟然當場給銀行的大門磕了個頭!他說,這輩子沒見過這麽精致的錢,更沒見過願意給窮人利息的錢莊!他說拿著印著真龍的票子,心裏踏實,睡覺都安穩!”
    說到這裏,李妙真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顫抖。
    作為商人世家出身的她,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了。
    這不僅僅是錢。
    這是信任。
    是千百年來,百姓第一次對朝廷、對皇權產生的,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們相信這張紙能買米買麵,相信朝廷不會賴賬,相信這條金龍能護佑他們的血汗錢。
    “這就對了。”
    林休咬了一口蘋果,清脆的咀嚼聲在禦書房裏回蕩。他的眼神透過窗欞,似乎看到了宮牆外那條蜿蜒的長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就是‘信用貨幣’的力量。當百姓相信這張紙比銀子更值錢時,咱們手裏掌握的,就不再是死物,而是整個大聖朝的經濟命脈。”
    林休頓了頓,看著李妙真那副財迷樣,忍不住調侃道:“不過愛妃啊,歇會兒吧。這賬本又不會長腿跑了。你這都算了大半天了,手不酸嗎?”
    “陛下不懂!”李妙真頭都沒抬,手指依舊在算盤上飛舞,聲音裏透著一股子狠勁兒:
    “這每一筆賬,都是臣妾從那些世家嘴裏摳出來的肉,是百姓對咱們的心!不算清楚,臣妾今晚睡不著覺!”
    她抓起一本厚厚的賬冊,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癮君子吸到了第一口大煙:
    “香!真是太香了!有了這筆錢,您的內帑充盈了,臣妾的銀行也有底氣了。哪怕明天天塌下來,咱們也能拿金磚……哦不,拿龍票給它頂回去!”
    林休笑了笑,哢嚓一聲咬斷了蘋果的果肉,汁水四溢。
    這就是安全感啊。
    在這個隻有拳頭和銀子說話的世界裏,這就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就在這時,禦書房緊閉的大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緊接著,錦衣衛指揮使霍山像個幽靈一樣飄了進來。這家夥最近輕功似乎又有精進,走路越來越沒聲了。
    霍山單膝跪地,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陛下,娘娘。‘那群羊’到德勝門了。”
    林休嚼蘋果的動作停了一下,原本慵懶的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來了。
    蒙剌汗國的使團。
    也就是他們預定好的下一批“提款機”。
    林休咽下嘴裏的果肉,把蘋果核隨手一拋,精準地扔進了遠處的廢紙簍裏,發出一聲清脆的“當啷”聲。
    “愛妃,”林休站起身,拍了拍龍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著還在龍票堆裏打滾的李妙真說道,“看好咱們的錢袋子。朕去看看孫立本那老頭,是不是真的‘出師’了。畢竟,理論課上了那麽多,也該看看實戰效果了。”
    李妙真從龍票堆裏探出頭,揮了揮手裏的龍票,笑得像隻偷到了雞的小狐狸:
    “陛下放心去宰羊!家裏有臣妾守著,少一個銅板,臣妾就把霍山賣了抵債!”
    跪在地上的霍山渾身一僵,把頭埋得更低了,心中默默流淚:這年頭,當錦衣衛太難了,不僅要殺人,還得隨時準備被賣。
    ……
    德勝門外。
    今天的風有點大,卷著北地的沙塵,打在臉上生疼。
    按照以往的規矩,大國邦交,尤其是這種敵國使團來訪,怎麽著也得有點排場。紅毯鋪地,禮炮齊鳴,鴻臚寺的官員穿著嶄新的官服列隊歡迎,再安排幾個麵容姣好的宮女獻上鮮花美酒,彰顯一下天朝上國的風範。
    但今天,德勝門外冷清得有點過分。
    別說紅毯了,連塊紅布條都沒看見。原本應該平整的官道上,甚至還被人故意挖了幾個坑,填了些爛泥。
    蒙剌汗國的使團隊伍,就這麽停在了城門口。
    這支隊伍其實挺慘的。
    馬匹倒是高大健壯的草原良馬,但馬上的人嘛,一個個灰頭土臉,皮袍子上甚至還能看到補丁。為首的那位先鋒官巴圖,雖然長得像頭人立而起的黑熊,渾身肌肉把皮甲撐得鼓鼓囊囊,透著一股子禦氣境後期大圓滿的強悍氣息,但他那雙眼睛裏,除了狂傲,更多的是一種……饑餓。
    沒錯,就是饑餓。
    蒙剌汗國這幾年日子不好過。先帝那會兒是個狠人,帶著大軍北伐,雖然沒能徹底滅了蒙剌,但也把他們的脊梁骨打斷了。再加上這兩年草原上鬧白災,牛羊凍死無數。他們這次南下,名義上是“修好”,實際上就是來要飯的。
    而且是要那種“你不給我就賴在你家門口撒潑打滾”的硬飯。
    巴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緊閉的城門,還有城門口那稀稀拉拉的幾個人,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
    “大聖朝的人都死絕了嗎?”
    他的聲音像悶雷一樣炸響,震得城門樓子上的灰塵簌簌直落。
    “我們是大汗的使節!代表著長生天的意誌!你們的皇帝呢?你們的禮部尚書呢?為何不依禮相迎?!這就是你們大聖朝的待客之道嗎?”
    在巴圖身邊,是一位身披白袍、手持羽扇(那是從中原學來的做派)的中年儒士。他叫赤那,蒙剌語裏是“狼”的意思。作為草原上公認的“第一智者”,他不同於巴圖的魯莽,他的目光深邃如海,總是習慣於在第一時間分析局勢。
    赤那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眯起眼睛,視線穿過飛揚的塵土,落在了城門口那個坐在太師椅上、正慢條斯理喝茶的老頭身上。
    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那個老頭……太平靜了。
    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官服,鼻梁上架著一副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透明片片(那是林休讓人用西域水晶磨的老花鏡),手裏捧著個紫砂壺,正對著壺嘴滋滋地吸著茶水。
    在他身後,站著一排手持算盤、賬本,眼神綠油油如同餓狼般的吏員,以及一名手按刀柄、麵色冷峻的黑甲統領。
    “不對勁。”赤那心中暗道。按照他對大聖朝官員的了解,麵對這種質問,要麽是義憤填膺地反駁,要麽是唯唯諾諾地解釋。
    但這個老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正在看著自家豬圈的農夫,眼神裏透著一股子……盤算?
    他在算什麽?算我們身上有多少肉嗎?
    老頭終於放下了茶壺,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正是禮部尚書,孫立本。
    要是放在半個月前,孫立本絕對會為了“禮儀”二字跟林休死磕到底。但經曆了“漢字簡化”的毒打,又在“慈善晚會”上嚐到了那種把權貴按在地上摩擦的快感後,現在的孫立本,已經徹底黑化了。
    或者說——進化了。
    他看著馬背上暴跳如雷的巴圖,又掃了一眼看似淡定實則渾身緊繃的赤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依禮相迎?”
    孫立本嗤笑一聲,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兩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語氣裏充滿了上位者的憐憫與譏諷:
    “這位……長得比較潦草的將軍,你是剛從土裏刨出來的嗎?那是老黃曆了。”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封麵上寫著《大聖朝京城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修訂版)》幾個大字。他煞有介事地翻開一頁,清了清嗓子:
    “根據我朝最新頒布的《外賓接待補充規定》,咱們現在講究的是‘誰汙染誰治理’,‘誰進城誰繳費’。依禮相迎?想得美。先把賬結一下吧。”
    巴圖愣住了。
    赤那也愣住了。
    他們設想過大聖朝的無數種反應:或是虛偽的熱情,或是嚴厲的斥責,甚至是閉門不見。但唯獨沒想過,對方會直接掏出賬本來算賬。
    “結賬?結什麽賬?”巴圖瞪大了牛眼,那模樣看起來有點滑稽。
    孫立本嘿嘿一笑,那笑容裏透著一股子讓赤那心驚肉跳的算計。
    “第一筆賬算完了?不,還沒開始算呢。”
    孫立本推了推眼鏡,露出了一個更加燦爛、也更加危險的笑容,手指輕輕點在了賬本的第一頁上。
    “咱們啊,得從頭慢慢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