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殺人誅心,顧青的“圍獵”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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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裏那股子血腥味兒,濃得幾乎能把人的鼻子給堵死。
    前一刻還如同爆豆子般密集的機括聲,突兀地停了。這種安靜來得毫無征兆,反倒比剛才那漫天的箭雨更讓人心裏發毛。
    峽穀裏現在是一片慘淡。原本潔白的雪地早就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到處都是暗紅色的泥濘,像是被打翻的染缸。那些還沒斷氣的戰馬在地上抽搐,偶爾發出一聲低沉的悲鳴,聽得人牙根發酸。
    幸存下來的蒙剌士兵們縮在死馬或者同伴的屍體後麵,手裏死死攥著彎刀,指節都發白了。他們的眼神裏不僅僅是恐懼,更多的是一種茫然。
    那種“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挨打”的茫然。
    按理說,仗打到這份上,要麽是拚死衝鋒,要麽是轉身逃跑。可現在呢?退路被滾石堵得嚴嚴實實,前路……前路是那如同死神般的箭陣。他們就像是被關進籠子裏的困獸,連個拚命的對象都找不到。
    “將軍,真停啊?”
    王得水趴在崖邊的雪窩子裏,探頭往下麵瞅了一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下麵的慘狀讓他這個老兵油子都覺得胃裏有點翻騰,但更多的還是不解,“這幫蠻子現在就是沒牙的老虎,咱們再來兩輪齊射,保管下麵連個喘氣的都沒有。”
    顧青沒理他,隻是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袖口上沾到的幾粒雪沫子。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透著一股子讀書人特有的斯文勁兒,跟這就滿是死屍的修羅場格格不入。
    “老王啊,你這就不懂了。”顧青歎了口氣,像是教書先生在指點不開竅的學生,“殺人,那是最簡單的。手起刀落,碗大個疤。可咱們陛下要的是什麽?是勞動力,是能喘氣、能幹活、能給大聖朝創造價值的牲口。”
    說到這,顧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卻比這野狼穀的風還要冷上幾分。
    “再說了,困獸猶鬥,那是兵家大忌。真要把他們逼急了,這幾萬人發起瘋來,咱們雖然能贏,但肯定也得崩掉幾顆牙。劃不來。”
    “那……咋整?”王得水撓了撓頭,“總不能請他們上來喝茶吧?”
    “喝茶倒不必,請他們聽個響倒是可以。”
    顧青揮了揮手,身後幾個親兵立刻抬上來幾個大家夥。
    那是幾口用薄鐵皮卷成的大喇叭,土法製造,但這玩意兒在峽穀這種攏音的地方,效果絕對杠杠的。
    緊接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穿著蒙剌服飾的通譯被推了出來。這家夥早就被嚇尿了褲子,這會兒兩條腿抖得跟篩糠似的。
    “念。”顧青把一張寫好的紙條遞到他麵前,語氣溫和,但手裏的刀鞘卻輕輕拍了拍那通譯的臉頰,“念得好,免死。念錯一個字……我就把你扔下去,給下麵的兄弟們加個菜。”
    那通譯哪裏敢說半個不字,哆哆嗦嗦地接過紙條,湊到那大鐵皮喇叭前,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哭腔吼了出來:
    “下麵的……下麵的蒙剌兄弟們聽著!”
    這聲音經過鐵皮喇叭的放大,在峽穀裏嗡嗡作響,帶著回音,聽著還真有幾分威嚴。
    原本死寂的峽穀裏,那些縮在屍體後麵的蒙剌士兵紛紛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驚疑。
    “我家將軍說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把事做絕!”
    “剛才接到京城傳來的加急捷報!”通譯咽了口唾沫,偷偷瞄了一眼顧青,見對方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喊,“貴國使團正使巴圖,因在金鑾殿上行刺大聖朝皇帝陛下,已全員……全員伏誅!”
    “轟——”
    如果說剛才的箭雨是身體上的打擊,那這句話就是精神上的晴天霹靂。
    峽穀裏瞬間炸開了鍋。
    “什麽?第一勇士巴圖死了?”
    “刺殺皇帝?瘋了嗎?”
    “完了……全完了……”
    癱坐在屍堆旁的左賢王呼和,聽到這話,身子猛地一晃,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那張滿是血汙的老臉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巴圖行刺?
    這怎麽可能?
    不,這太可能了!
    呼和太了解那個被慣壞了的“第一勇士”了。那是隻長肌肉不長腦子的貨色,受不得半點委屈。若是那大聖朝的皇帝真如情報所說那般羞辱於他,巴圖那暴脾氣上來,當場動手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
    可是……可是那是大聖朝的京城啊!那是人家的地盤啊!
    你在人家金鑾殿上動刀子,那不是找死是什麽?
    “蠢貨!誤國誤民的蠢貨啊!”呼和狠狠地錘了一下地麵,心裏的絕望像潮水一樣漫上來。
    但這還沒完。
    崖頂上的喊話還在繼續,而且一句比一句誅心。
    “另外!據可靠情報,貴國大汗得知使團闖下彌天大禍,為保全汗國,已決定向大聖朝謝罪!”
    “大汗已下令,剝奪左賢王呼和一切封號,其部族……全部貶為奴隸!另立右賢王為新任兵馬大元帥!”
    這幾句話,才是顧青真正的殺招。
    真的假的?
    鬼知道。
    但在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境下,這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於這些蒙剌士兵來說,他們為什麽要來打仗?不就是為了跟著左賢王搶點東西,回去好過冬嗎?不就是指望著立了軍功,能讓家裏的老婆孩子多吃一口肉嗎?
    可現在呢?
    第一勇士死了,左賢王被廢了,連他們的部族都要被貶為奴隸了。
    那他們還打個屁啊?
    他們在這裏拚命,圖什麽?圖死得快一點嗎?
    一種被拋棄、被背叛的淒涼感,迅速在軍隊中蔓延。那種感覺,比冬天的寒風還要刺骨,直接鑽進了骨頭縫裏。
    呼和此時整個人都癱軟了。
    他雖然是個武夫,但搞了一輩子政治投機,這裏麵的彎彎繞他太清楚了。
    大汗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一直想扶持右賢王那個馬屁精。這次出兵,本來就是一場豪賭。贏了,他在汗國的地位無可撼動;輸了……或者說,隻要出了岔子,大汗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賣了,用來平息大聖朝的怒火。
    這邏輯,太通順了。
    通順得讓呼和根本找不到理由去懷疑這消息的真假。
    “大汗……你好狠的心呐!”呼和老淚縱橫,指甲深深地扣進了凍土裏。
    他這一輩子,為了汗國南征北戰,身上受了多少傷?流了多少血?到頭來,竟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眾叛親離,也不過如此吧。”
    崖頂上,顧青看著下麵那明顯已經開始渙散的軍心,滿意地點了點頭。
    “火候差不多了。”
    他轉過身,指了指旁邊那一堆早就準備好的破爛旗幟。
    那是剛才前鋒部隊試圖衝擊穀口封鎖線時,被守在上麵的大聖朝士兵砍翻旗手後奪來的。每一麵旗幟上都沾滿了泥漿和血汙,有的甚至被燒掉了一半,看著就透著股喪氣勁兒。
    “扔下去。”顧青淡淡地說道,“給他們看看,這就是他們的‘榮耀’。”
    “嘩啦啦——”
    幾十麵殘破的戰旗,像是一堆破抹布一樣,被從崖頂上扔了下去。
    它們在風中無力地飄蕩著,最後頹然地落在峽穀的泥濘裏,被那些死去的戰馬和士兵的屍體壓在下麵。
    這一幕,對於極其看重榮譽的草原戰士來說,衝擊力是毀滅性的。
    那是他們的圖騰啊。
    那是他們平時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東西啊。
    現在,就像垃圾一樣被人扔了下來。
    “看到了嗎?”
    顧青沒有再讓通譯喊話,而是自己走到了崖邊。他運足了真氣,聲音清朗而冰冷,清晰地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你們已經被拋棄了。現在的反抗,不是為國盡忠,而是毫無意義的送死。”
    “我數三聲。”
    顧青豎起三根手指,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三聲之後,若還有人手裏拿著兵器……”
    “殺無赦。”
    “一。”
    這個字剛出口,峽穀裏就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當啷。”
    那是彎刀落在石頭上的聲音。
    這聲音就像是某種信號,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
    “當啷、當啷、當啷……”
    兵器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那些原本還滿臉猙獰的蒙剌漢子,此刻一個個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垂頭喪氣地把手裏的彎刀、弓箭扔在了地上。
    有的甚至直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哭他們的命運,哭他們的家鄉,也哭這操蛋的世道。
    沒有食物的誘惑,沒有高官厚祿的許諾,隻有生與死的赤裸選擇。
    在這個時候,什麽武士的尊嚴,什麽草原的榮耀,在活下去的本能麵前,都變得一文不值。
    呼和看著周圍跪了一地的部下,看著那滿地的兵器,慘笑了一聲。
    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
    不僅輸了仗,連人心都輸光了。
    他顫巍巍地從懷裏摸出一把鑲著寶石的短劍。那是他成年那天,老汗王親手賜給他的,跟了他四十年。
    “罷了,罷了。”
    呼和喃喃自語,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決絕,“老夫戎馬一生,今日雖敗,卻也不能受那牢獄之辱!”
    說罷,他雙手反握短劍,對準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了下去!
    這一刺,他用了全力。
    既然活不成,那就死得痛快點!
    然而。
    就在那鋒利的劍尖剛剛刺破他胸口的皮肉,還沒來得及深入的時候。
    “噗——”
    呼和突然麵色一潮,一口黑血狂噴而出。
    之前被破罡箭陣強行震碎護體真氣,早已讓他的經脈千瘡百孔。此時強行運功想要自裁,體內亂竄的氣機瞬間反噬,讓他整個人如同觸電般劇烈抽搐,手中的短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想死。
    但現在的他,連死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側,一隻腳重重地踩在了那把短劍上。
    是顧青身邊的影子。這位錦衣衛中的頂尖高手,此刻正冷冷地俯視著如同死狗般的左賢王,眼中滿是不屑。
    “想死?”
    崖頂上,顧青緩緩收回目光。
    “經過我大聖朝戶部核算了嗎?”
    顧青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嘲諷和算計。
    “你這條命,現在可是國有資產。”
    “要是讓你就這麽死了,我家陛下的損失,找誰賠去?”
    呼和張大了嘴巴,死死地盯著顧青。
    如果眼神能殺人,顧青現在估計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國有資產?
    賠錢?
    這他娘的是人話嗎?
    老子堂堂左賢王,在你眼裏就是個抵債的物件?
    “你……你你你……”呼和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顧青,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拉風箱一樣,“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噗——”
    急火攻心之下,呼和再次噴出一口老血,兩眼一翻,這次是真的暈過去了。
    不過在暈過去之前,他腦子裏最後一個念頭竟然是:
    這大聖朝的人,心怎麽比我們草原上的狼還髒啊?
    ……
    隨著左賢王的倒下,這場原本應該慘烈無比的戰役,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畫上了句號。
    沒有血流成河的最後衝鋒,沒有可歌可泣的誓死不降。
    有的隻是滿地的兵器,跪了一地的俘虜,還有一個氣暈過去的主帥。
    顧青站在崖頂,看著下麵開始有條不紊地收繳兵器、捆綁俘虜的大聖朝士兵,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呼……”
    他感覺自己的後背也出了一層冷汗。
    剛才那所謂的“捷報”,其實有一半是他瞎編的。
    巴圖被抓可能是真的(以他對那位陛下的了解,送上門的肉票不可能不綁),但大汗廢黜左賢王這事兒,純粹就是他根據情報裏的蛛絲馬跡推演出來的“大概率事件”。
    兵者,詭道也。
    這一把,他賭贏了。
    “將軍,神了啊!”王得水屁顛屁顛地湊過來,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簡直要把顧青當神仙供起來了,“幾句話就把這幫蠻子說崩了?這嘴開過光吧?”
    顧青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少拍馬屁。趕緊幹活。”
    “這一仗雖然打完了,但麻煩事兒才剛開始。”
    顧青指了指下麵那烏壓壓的三萬俘虜,“這麽多人,吃喝拉撒睡,哪樣不需要操心?陛下說了,要把他們運到西山煤礦去,這路上一旦出了亂子,或者是餓死凍死了幾個,那都是咱們的責任。”
    “還有,那個呼和,找個最好的軍醫給他看看。”顧青頓了一下,補充道,“用最好的藥。哪怕是用人參吊著,也得給我吊住他的命。”
    “為啥啊?”王得水不解,“那老東西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你懂個屁。”
    顧青翻了個白眼,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那冊子封麵上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論韭菜的可持續收割》。
    這是臨行前,陛下特意塞給他的“秘籍”。
    “這老東西活著,比死了值錢。”顧青拍了拍那本冊子,意味深長地說道,“他是左賢王,他在草原上還有死忠,還有人脈。隻要他在咱們手裏,那就是一張活生生的長期飯票。”
    “而且,我也早就琢磨著,要去北境那幾個水源地搞點大動靜。”顧青眯了眯眼睛,看向北方那片蒼茫的雪原,“屯田築城,那是斷根的絕戶計,也是個細致活。雖然我通過商隊遊記鎖定了水源,可具體哪塊土肥?哪裏的氣候適合種什麽糧食?這些細節,咱們畢竟是外行,但這個老家夥心裏門兒清。”
    “留著他,就是留著一張活地圖。以後咱們要去北境開荒,少不了他這個向導。”
    “這就叫……細水長流。”
    王得水聽得目瞪口呆。
    他看著顧青那張斯斯文文的臉,突然覺得後脊梁骨一陣發涼。
    這哪裏是打仗啊?
    這分明就是綁票勒索一條龍服務啊!
    而且還是那種把人骨髓都榨幹了,還得讓人家說聲“謝謝”的高端操作。
    “將軍……”王得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這也是陛下教的?”
    顧青看著遠處的朝陽,眼神裏露出一絲崇拜,又夾雜著一絲無奈。
    “除了那位爺,誰還能想出這種缺德……哦不,這種天才的主意?”
    顧青收好小冊子,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山下走去。
    “走吧,去看看咱們的‘國有資產’。記住,對他們客氣點。從今天起,他們就是咱們大聖朝第一批‘長工’了。”
    此時的太陽剛剛升起。
    金色的陽光灑在野狼穀裏,照在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虜身上,也照在那些正在打掃戰場的士兵身上。
    這一天,大聖朝的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而在遙遠的京城,那個還在龍床上呼呼大睡的年輕皇帝,大概還不知道,他隨口胡謅的一套“歪理邪說”,已經被他的臣子們貫徹到了何種令人發指的地步。
    這世道,終究是要變了。
    變得更加……有趣,也更加“昂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