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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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王離場的煙塵,終於緩緩落定。
對全服而言,清風轉戰《誅仙》,不過是茶餘飯後又一段可供咀嚼的往事,標誌著上一個時代的徹底終結。人們很快將目光投向新的排行榜、新的爭端、以及淩雲閣與“不熄”所代表的新氣象。那片曾被“風皇”陰影籠罩的天空,如今已透出截然不同的光。
然而,對某些被遺留在舊日廢墟裏的人而言,塵埃的重量,足以壓垮脊梁。
綠毛盯著手機屏幕,眼神空洞。那上麵不是遊戲裏炫酷的技能特效,不是全服恭維的頻道刷屏,而是一條條冰冷刺目的短信和APP通知——信用卡最後還款日的紅色警示,多家網貸平台疊加起來近乎天文數字的待還總額,以及最新一封,某銀行委托方措辭嚴厲的催收函。每一個數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也燙在他因長期熬夜和焦慮而隱隱作痛的心口。
他手指顫抖著,切回遊戲畫麵。屏幕上,那個曾象征無上榮耀、讓他付出巨大代價的“暗影”賬號,依舊流光溢彩,角色立在主城最繁華的街道,周遭人來人往,鮮衣怒馬,卻無一人為他駐足。頂級裝備散發的光暈,此刻看來無比諷刺,像一件穿在乞丐身上的龍袍,遮不住內裏的千瘡百孔,反而更顯窘迫。
最後一絲幻想,在清風那句“滾”之後,在親眼目睹舊王毫不留戀地拋棄一切、甚至懶得再踩他一腳之後,徹底破滅了。他曾以為,無論如何,自己手裏還握著這個號,這個曾屬於“影王”、也承載過短暫冠軍虛名的賬號,總是一份資產,一個念想,一條或許能牽製清風、或至少換回點什麽的繩索。
現在他明白了,在清風眼裏,這賬號連同他這個人,都已是毫無價值的負資產,是急於甩脫的麻煩。那承諾過的“原價回收”,不過是一張用來釣他上鉤、如今早已作廢的空頭支票。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最後那點可悲的虛榮。他需要錢,迫切需要。高額的欠款不會因為他的落魄而消失,催收的電話不會因為他的悔恨而停止。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顫抖的手指平穩下來。不能再等了。他點開交易平台,將那套頂級裝備一一卸下,將賬號信息仔細填寫——盡管每次填寫“曾用名:影王”時,都感到一陣尖銳的羞恥。標價時,他猶豫了。曾經的十八萬購入價已成天方夜譚,市場的殘酷他心知肚明。他咬咬牙,掛了一個近乎腰斬、卻仍遠超普通頂級賬號的價格,在備注裏,他自欺欺人地寫上:“前任號主清風,冠軍陣容核心,曆史光環加持,可小刀。”
似乎加上清風的名字,就能為這急於脫手的狼狽增添一絲分量。
掛出後,他並未感到輕鬆,反而被更深的焦慮攥住。他像困獸般在房間裏踱步,隔幾分鍾就刷新一次頁麵,查看有沒有人谘詢。寥寥無幾的瀏覽量和零問詢,讓他心不斷下沉。他想起那些曾巴結他、稱他“毛哥”的所謂朋友,如今一個個避之不及。他想起小軟糖,那個他曾經以為“真心相愛”的女人,早已消失在新區老板的溫柔鄉裏,杳無音信。
走投無路之下,他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他換上遊戲裏的小號,混入幾個交易和閑聊的群,裝作不經意地透露:“聽說‘暗影’那個號在出哎,就是綠毛原來那個,帶冠軍曆史,價格好像還行?” 他試圖用這種方式吸引買家,甚至暗暗期盼,會不會有清風的舊敵,比如墨白他們,出於收藏或羞辱的目的,來接手這個號?
“綠毛在出‘暗影’號。”
“真的假的?他還敢賣號?”
“多少錢?怕不是想錢想瘋了。”
“誰接盤啊?晦氣不晦氣。”
“聽說他現實欠了一屁股債,估計是撐不住了。”
消息,尤其是這種帶著落魄與八卦色彩的消息,總是傳得飛快。“綠毛出號”的風聲,夾雜著對他現狀的種種猜測,很快就像長了腿,鑽進了服務器各個角落。
自然也傳到了“不熄”的領地。
秦時和莫孽合並後的核心群裏,這天下午,一條鏈接被默默貼了出來,正是那個交易平台的售賣頁麵。附言隻有一句:“綠毛,在賣‘影王’。”
群裏安靜了片刻。沒有立刻爆發出嘲笑或感慨。經曆過巔峰與穀底、見證過清風崛起與崩塌的他們,對於這種“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樓塌了”的戲碼,有著更複雜的感觸。
滄海先開了口,語氣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混到賣號還債,也是走到絕路了。”
莫問緊接著道,帶著他慣有的犀利:“咎由自取。跟著清風的時候,眼睛長在頭頂,何嚐看過我們一眼?他虛榮,清風正好拿捏他,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話是這麽說,”一位當年曾與綠毛有過幾次交鋒的老成員歎了口氣,“看他現在這樣……也有點唏噓。當初黑木崖影王,多風光一個人。被清風和小軟糖那個女人,坑得太慘了。”
“慘?”另一位成員冷笑,“他慘,當初被他們黑木崖打壓、嘲諷的兄弟就不慘?他跟著清風算計別人的時候,可沒手軟。現在不過是嚐到自己釀的苦果。”
“賬號本身,底子確實還在。”滄海把話題拉回正事,分析道,“裝備是頂級的,雖然版本有些更替,但‘影王’的操作手感和一些絕版外觀,仍有價值。這個標價……虛高不少,但急出的話,可能還有議價空間。”
“你想買?”莫問問。
滄海沉默了一會兒:“買來做什麽?供起來提醒我們清風做過的惡?還是用它去打架?‘不熄’不需要一個帶著那種過往的賬號來撐門麵。我們的人,我們的魂,比什麽曆史光環都重要。”
“也是。”莫問讚同,“不過,這個消息本身,倒是個信號。清風舊部,樹倒猢猻散。綠毛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個,他都撐不住要賣號還債,其他人呢?清風那個看似固若金湯的圈子,早就從裏麵爛透了。”
“嗯。”滄海應道,“舊的時代,連最後一點殘渣,也快要被清理幹淨了。對我們而言,這是好事。但對他個人……”他沒有說下去。
群裏再次安靜下來。眾人看著那個售賣鏈接,心情各異。有快意,有鄙夷,也有那麽一絲物傷其類的淡淡蒼涼。但他們很清楚,江湖路是自己選的,每一步都算數。綠毛選錯了路,跟錯了人,放縱了虛榮,最終被反噬,無人能替他承擔。
“關注一下後續吧,”滄海最後說,“看看這號最終落到誰手裏。也算……為那段舊事,真正畫個**。”
他們沒有伸出援手,也沒有落井下石。隻是像看客,看著一場早已預知結局的悲劇,落下最後的帷幕。舊王的離場帶走了時代,而綠毛的賣號,則像一聲嗚咽,為那個時代裏所有迷失的靈魂,奏響了最後的、淒涼的尾音。
綠毛依舊在屏幕前煎熬地等待著,刷新著無人問津的售賣頁麵,手機裏催債的提示音,再一次尖銳地響起,打破房間內死寂的空氣。窗外,天光正漸漸暗淡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