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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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林耀光嘴角微揚,從容地點了點頭,聲音不疾不徐:“小沈說得對,這幅畫確實是從我這裏出去的。”
“什麽?”
盡管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測,但親耳聽到林耀光承認,秦燁邦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秦映雪卻喜形於色,明媚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宛如春日裏盛開的牡丹,嬌豔動人。
唯獨沈晦依舊神色平靜,目光如水般注視著林耀光,靜靜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解釋。
臉上微微一紅,林耀光說道:“小沈的判斷沒有錯,這幅畫是我一年前出手的。我記得是一萬五出給了一個天津的玩家兒,叫韓強。”
一聽林耀光報的出貨價,沈晦就知道老爺子沒把這幅畫當真跡賣。
果然,林耀光繼續說道:“小沈的判斷都對,這幅畫,包括下麵我掛出來的那三十二幅明晚清早的畫也都是仿品,也確實都是老仿。”
“喲!林先生,您這兒怎麽收了這麽多仿畫?還都是些老仿呢。”
秦燁邦好奇地問道。
林耀光微微一笑,眼神裏透著幾分得意:“這些可都是家傳的寶貝,我爺爺和父親留下來的。說起來,我家祖上是開當鋪的,專門做古董字畫的典當生意。這批畫是從一個敗落家族的子弟手裏收來的,他家祖上有個能人叫羅熔陽,那可是清朝中期的臨摹書畫的高手,經他手臨摹的作品,當年都是當真跡賣的。我也是因為這些畫才入的古玩這一行兒。”
他輕輕撫過一幅畫卷,繼續道:“雖說這些都是仿品,但藝術價值可不低,更重要的是研究價值。不過有一點我得說明白,這些畫我從來沒打算出手。隻是這幅《秋蒲盧雁圖》是那個韓強苦苦哀求我一整天,我才不得不賣給他。可它怎麽就跑到秦總你的手裏了呢?”
屋內靜默了片刻,沈晦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微微前傾身子,聲音壓低了幾分:“秦叔叔!這幅畫……是誰牽線搭橋讓您收的?”
秦燁邦放下手裏的茶杯,神色略顯遲疑:“是個生意場上的朋友,交情不算深,但往來還算密切。”
“他……欠您錢嗎?”
沈晦進一步問道。
“欠錢?”
秦老板搖頭,“就是前陣子賣了他一塊地,還剩些尾款沒結清。不過還沒到約定的付款期限呢!”
沈晦聞言,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早該想到的。
“秦叔叔!”
他忽然話鋒一轉,目光灼灼,“那人是不是還跟您提過,手頭另有寶貝要介紹?”
秦燁邦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你……你怎麽知道?他說有幾件明清精品官窯瓷器要給我看看,就約在下個星期。”
聽到這裏,沈晦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秦燁邦還沒來得及開口,林耀光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明白了什麽,插話道:“小沈!你是不是覺得秦總這次是被人‘埋地雷’了?”
他特意在“埋地雷”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暗示這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沈晦輕輕點頭,微微皺眉說道:“我確實有這個感覺。”
林耀光摸著下巴沉思片刻,眼神漸漸變得凝重:“嗯……確實很有可能。”
他的語氣裏帶著幾分篤定。
“什麽地雷?你們在說什麽啊?”
秦映雪聽得一頭霧水,急切地問道。她來回看著兩人,眼睛裏滿是困惑和焦急。
沒有回答秦映雪的話,而是轉頭認真地對秦燁邦說道:“秦叔叔!如果您相信我的話,要盡快向對方催款。同時,調查對方的經濟實力、社會背景。”
“你是說對方是詐騙?”
“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有這個可能。”
想了一會兒,秦燁邦點了點頭,說道:“我這就安排。”
林耀光微微一笑,說:“小沈!對這種行業敗類,也不能放任他胡作非為啊!怎麽樣?想個招兒把他做了。”
嗬嗬一笑,沈晦說道:“林老!當著您的麵兒,我哪敢胡說八道啊!這清理門戶的事兒還得您出手。況且,這幅畫兒也是從您這兒出去的。您出手,那叫師出有名。”
“哈哈……哈哈……”
一身爽朗的笑聲後,林耀光說道:“好小子!在這兒等著我呢。可我老了,行兒裏的這些紛紛爭爭的我也懶得再伸手管閑事兒了。不過,你都說了,這東西是從我手裏出去的,我也不能袖手旁觀。這樣吧,這事兒你出手,我全力配合成嗎?你是生麵孔,不容易引起對方的注意。再說了,在秦總的麵前你總是要表現表現,不是嗎?”
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秦映雪。
墨跡了這麽長時間,沈晦要的就是他這句話。這件事兒,林耀光要是不出手,他很難完成。
……
走出“識古工作室”的大門,沈晦手裏多了個沉甸甸的畫軸,陽光照在卷軸上泛起淡淡的光暈。這件而“寶貝”,正是他幫秦燁邦破解那個埋雷局的關鍵所在。
“小沈啊!”
秦燁邦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想怎麽操作,就和映雪商量著來。公司那邊還有幾份文件等著我簽字,就先走一步了。”
話音未落,秦燁邦已經鑽進那輛黑色大奔轎車。隨著引擎的轟鳴聲漸遠,看著遠去的大奔,沈晦心裏跟明鏡似的,什麽公司文件,分明是急著去查那個楊玉良的底細。
“喂!”
秦映雪一把拽住沈晦的袖子,眼睛亮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快說說你的計劃!我這心裏跟貓抓似的,太帶勁了!”
她踮著腳尖,活像個等著聽故事的小孩子。
微微一笑,沈晦說道:“這事兒咱們得一起幹。”
第二天一早,沈晦走進了潘家園最有名的專營古代書畫的古董行……墨古齋。
這裏有多少古代書畫藝術珍品沒有人知道,但這墨古齋的老板金洪亮在津京兩地,乃至北方五省的名聲可太響了。
在古代書畫鑒定這一塊,他說真沒人敢喊假,他說是仿的那就沒人能反駁。
他的這家墨古齋,每年賣出的古代書畫不超過十張,但他僅靠著有償鑒定這一塊就賺得盆滿缽滿了。
一進墨古齋的厚重的花梨木門,沈晦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由光線、氣味和寂靜共同調和出的氛圍。幾盞仿宣紙燈籠散射出暖黃的光暈,老木料的沉靜、陳年宣紙的微酸、墨錠的清香,還有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檀香餘韻。
牆麵是樸素的淺灰或米白色,懸掛的作品不會擁擠,隻有兩三幅,用精巧的紅木畫框或傳統的天杆地軸裝裱,打光考究。下方則陳設著簡潔的明式平頭案,案上擺設古硯、水丞、印章、香爐。
雅致!脫俗!
“這個金洪亮的確有品位,到這兒來就算是不懂書畫的人,也願意多駐足停留一會兒。”
沈晦的心裏對墨古齋和金洪亮有了一個大體感官上的認識。
“先生!您看點什麽?我可以為您介紹一下。”
正想著,一個二十多歲漂亮女孩走過來,出言詢問。
“你們金老板在嗎?”
沈晦單刀直入地問,倒是把那個迎賓女孩給問得一愣。
“呃……請問您找我們老板有什麽事嗎?”
女孩十分的小心謹慎。
淡淡一笑,沈晦把手上的畫軸在女孩麵前來回晃了晃,說道:“我有幅古畫想請金先生給掌掌眼。”
沈晦裝模作用地架勢,努力地把自己武裝成一個古玩行家。
女孩看了一眼沈晦,猶豫了一下,說:“先生!方便告訴我一下是哪位名家的大作嗎?我好和老板解釋。”
“明代晚期畫家陳洪綬。”
“啊!陳洪綬?請您稍等,我這就去請我們老板。”
說完,那女孩就快步地就向店後麵跑去。看得出來,她也知道陳洪綬的名頭不小。
沒用上兩分鍾,女孩回來了,身後跟著一身複古的白色絲綢褲褂,頭發花白但年紀不算太大的男人。看著慈眉善目,但眼神中還是流露出了商人的貪婪,雖然隻有那麽一絲絲,仍舊沒有逃出沈晦的眼睛。
“先生!這位是我們墨古齋的老板,金洪亮先生。”
女孩介紹著。
金洪亮先是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一下沈晦,然後滿臉堆笑,“先生!咱們到那邊兒坐。小蕊!倒茶。”
“不客氣。”
沈晦微笑著說:“我是專程登門來請金先生鑒定一下我手上的這幅畫。”
含笑點頭,金洪亮說:“你手裏這幅字的名頭兒是陳洪綬?”
“對!”
“請別人看過了嗎?”
“看過。”
“誰?”
“不好意思,我請的那位專家不讓我透露他的信息。”
“哦……”
金洪亮不愧是古玩行兒裏的“蟲兒”,他竟然能抑製住內心對陳洪綬真跡一觀的迫切,而是耐心地詢問沈晦手上這幅畫的信息。
兩個人對話過程中,金洪亮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沈晦的眼睛,努力捕捉著沈晦眼中透露出的信息。可惜,讓他失望的是,沈晦的眼睛始終清澈如秋水,波瀾不驚。
嗬嗬一笑,金洪亮說:“先生!我給人鑒定書畫是有規矩的。”
點點頭,沈晦伸手就從包裏取出五千塊錢,推到了金洪亮的麵前。
“好!咱們到那麵的案子上看。”
按規矩,沈晦在那張花梨木的案子上把手裏的畫軸緩緩展開。
這是一幅人物畫立軸。紋路均勻的紙麵微微泛黃,墨色、顏色、印章也呈現出歲月流淌的痕跡。
這幅畫是《西廂記》插圖——《窺簡》。畫的是崔蔦鶯偷看張生來信的情景,將蔦蔦的羞怯及專注、丫鬟紅娘的調皮和善解人意,均表現得淋漓盡致,且含蓄而風趣。
“嗯!這幅畫有一眼。真有一眼。”
金洪亮一邊拿著放大鏡看,一邊點頭稱讚。
可當他把放大鏡移至畫中的背景屏風左下角時,沈晦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
他最擔心的事就要發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