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暗香與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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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若有若無的腐敗氣息,像陰冷的毒蛇,悄然鑽透滿室奇楠香的屏障,直刺沈晦鼻腔。
“這人活脫脫就是個‘掘墳蠍子’。”
沈晦暗忖,指節不自覺地繃緊,青筋在手背微微凸起。他分明感覺到,撲麵而來的不僅是墓穴的陰氣,更夾雜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氣。
他暗自調整呼吸,嘴角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東西攥在手裏不過是個死物,隻有流轉起來,才是活的財路。”
話音未落,沈晦目光已如出鞘利劍,直刺老陸眼底。兩道視線在空中無聲交鋒,一個陰鷙如蟄伏毒蠍,一個銳利似雪亮寒刃。對峙數秒,那抹無形的凶煞之氣竟被他生生逼退。
先移開視線的,竟是老陸。
他鼻腔裏淡淡哼了一聲,陰沉的臉上擠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年輕人有這份膽氣和眼力,不容易。既然你也是要出手,不如就勻給我侄女一條。她也是一片孝心。”
沈晦搖搖頭,“不是我不賣,隻怕他們……買不起。”
“嘿!小子!你說什麽屁話呢?”
黃毛男一聽就炸了毛,“我陳家豪沒別的,就是錢多!你他媽報個價兒,我還一口價我就不是爺們兒!”
沈晦也不客氣,伸出左手,五指張開,手心手背轉了一下:“十萬。”
“哎呦!我當多值錢呢,不就十萬一條嘛!”
陳家豪嗤笑一聲,掏出手機,“十五毫米的,來兩串十三顆的。卡號給我,直接轉你。小子,你今兒算是走運了……”
沈晦卻嗬嗬一笑,目光轉向老陸:“這位老板,要是按這個價兒,咱們恐怕就沒啥可聊的了。”
說罷,抬腿作勢欲走。
“誒!你走什麽呀?”
陳家豪嚷嚷地道,“我這就給你轉款,不就二十萬嘛!麻利兒把珠子拿出來,我挑挑。”
沈晦停下腳步,麵帶冷笑看著他:“你弄錯了。不是十萬一條,是十萬,一顆。”
“啊?!”
陳家豪頓時呆住,隨即爆發出誇張的狂笑,“你他媽窮瘋了吧?!一顆木頭珠子賣十萬?你怎麽不去搶銀行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賣的是金疙瘩呢!”
“家豪!”
老陸開口了,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製力,“別在這兒現眼了。”
陳家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雞,臉漲得通紅,卻不敢再吭聲。
老陸緩緩上前一步,距離沈晦更近了些。那股混合著土腥與陳腐的氣息更加明顯。
“年輕人!十萬一顆……你這珠子,莫非是天上掉下來的?”
“當然不是。”
沈晦迎著他的目光,不閃不避,“但沉水白奇楠,老料,油性足到能拉絲,香氣你也聞到了。一克市價多少,你這樣的行家,應該比我有數。我這是按克折算,再打個友情價。”
老陸眼神閃爍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頂級白奇楠的價值,隻是沒想到眼前這年輕人如此門兒清,開口就是行話,底氣十足。
“就算按克算,你這價也忒狠了點兒。”
老陸語氣放緩,“讓我看看貨。若真如你所說,咱們不是不能談。”
沈晦心中冷笑,但他麵上不動聲色,稍稍拉開絲絨袋口,露出裏麵兩三顆渾圓油潤的木珠。奇楠獨有的清洌甜香瞬間濃鬱了幾分,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老陸湊近,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他是真懂行的,這香氣,這品相,做不了假。
“不錯!是白奇楠的老料。”
直起身,“但十萬一顆,還是離譜。這樣,五萬一顆,你這一袋珠子我全要了。現金轉賬,你選。”
沈晦幾乎要笑出聲。五萬?這簡直是明搶。
慢條斯理地收緊袋口:“看來你也不是誠心要。對不住了!這生意做不成。”
說完,轉身就要走。
“慢著。”
老陸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高,卻冰冷黏膩,像蛇信子舔過後頸,“小子!在潘家園這地界兒,有些買賣,不是你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的。”
沈晦腳步頓住,緩緩回頭。隻見老陸依舊站在原地,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那雙眼睛裏的陰鷙,幾乎要凝結成冰。
店內的空氣,驟然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陸老板這是……什麽意思?”
沈晦的聲音沉了下來,手悄悄探入外套內袋。那裏,除了剛得的奇楠珠,還有那枚冰涼的血沁玉璧,以及……他從西藏從徐軍兩人手裏搶過來的特製甩棍。
本來要一塊扔垃圾桶的,但發現這東西被改動過,拿在手裏尺寸、分量都合適,也就帶回來一根。
“沒什麽意思。”
老陸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就是想請你,再多留一會兒,好好聊聊。關於你這珠子,也關於……你這個人。我老陸在潘家園混了這麽多年,像你這樣麵生、手硬、還帶著硬貨的年輕人,不多見。我,很感興趣。”
沈晦知道,今天恐怕很難輕易脫身了。老陸這條地頭蛇,已然亮出了毒牙。
正在僵持中,沈晦的電話響了,一看是秦映雪打來的。
“小哥!你在哪兒呢?我到家沒看見你。”
電話裏,秦映雪明確告訴沈晦,她已經到公寓了。
盡量保持平穩的氣息,說道:“我在潘家園,齊門文玩行,在車珠子呢!”
沈晦把自己的意思清晰地傳遞了過去,一方麵是讓秦映雪放心,另一方麵是萬一老陸下手,自己被他算計了,秦映雪那邊也有個線索。
同時,告訴秦映雪,自己馬上就回去,讓她別著急。
放下電話,沈晦看向老陸,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疏離:“陸老板!不好意思,我有點兒事要先走了。至於珠子的事,看來咱們今天是談不攏了。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老陸盯著沈晦鎮定自若的臉,眼神閃爍不定。
幾秒鍾的權衡後,老陸臉上重新堆起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嗬,看來小沈兄弟是個大忙人。行,今天就不耽誤你了。不過這珠子……我確實有興趣。嗯……”
略一沉吟,接著說道:“也好,誰讓我侄女喜歡呢,就十萬一顆,我要十三顆。”
老陸態度的驟然反轉,不僅讓陳家豪和濃妝女子齊齊一怔,連沈晦眼底也掠過一絲意外。
“嗬嗬……”
老陸短促地笑了一聲,臉上那層陰鷙仿佛被什麽刮去些許,露出底下更難以捉摸的底色,“不過,我卡裏一時沒那麽多活錢,隻有些現金。”
他一擺手,轉向還在發懵的陳家豪:“去我車裏,把後座底下那個黑色雙肩包拿進來。”
陳家豪如夢初醒,忙不迭點頭,轉身快步出了店門。不過兩三分鍾,他便背著一個鼓鼓囊囊、顯得頗有分量的黑色雙肩包返回,放在老陸腳邊。
老陸俯身拉開背包拉鏈,雙手捧出裏麵一摞摞用銀行白色封條捆紮的方正正的鈔票,一摞,兩摞,三摞……
整整十三摞嶄新的人民幣,封條完好,帶著油墨特有的、略顯生硬的氣味,被一一碼放在櫃台上,在昏黃的燈光下壘起一座刺目的小山。
沈晦的心髒不由自主地重重擂了兩下,血液奔流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並非單純因為這筆突如其來的巨款,更因這現金交易本身所攜帶的、不加掩飾的壓迫感與某種越界的暗示。
櫃台後方,齊獻國已悄然退後幾步,雙手攏在袖中,眼神複雜地在一旁冷眼旁觀。這老頭在潘家園的泥水裏蹚了大半輩子,老陸是什麽路數,他心裏跟明鏡似的。
此刻,他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裏,沒有羨慕,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那眼神像在說:這錢,燙手。
沈晦也從這種現金交易的方式中捕捉到了危險訊號。
然而,話已出口,價已報出,交易已如離弦之箭,再無回轉餘地。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謹慎地開始驗看那十三摞錢。確認無誤,都是真鈔。
驗罷,他從懷中絲絨袋裏,取出那袋新製成的奇楠木珠。
他對濃妝女子和陳家豪示意,“請吧。”
兩人在老陸默許的目光下,上前仔細挑選了十三顆品相最佳的珠子。交易,在一種詭異而沉默的氣氛中完成。
錢貨兩清。
沈晦將沉甸甸的十三摞鈔票迅速裝入自己的帆布袋中,拉好拉鏈。奇楠珠的馥鬱香氣與鈔票的油墨味、還有老陸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混合在一起,令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暈眩與不安。
沈晦提著帆布袋,麵上不露聲色,朝老陸點了點頭,“陸老板!爽快。”
又對齊獻國點了一下頭。店門開合,銅鈴輕響。沈晦提著那袋沉甸甸的現金走了。
店內,幾個人的眼睛同時盯著沈晦遠去的背影。
老陸臉上那層偽裝的客氣早已剝落殆盡,隻剩下岩石般的陰鷙。看著沈晦的背影,如同毒蛇露出了毒牙。
齊獻國雙手依舊攏在袖中,背微微佝僂著。眼神平和,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上過一樣。
“齊老板!”
老陸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鈍刀刮過粗糲的砂石,“這小子什麽路數?”
齊獻國喉結滑動了一下,搖搖頭:“不瞞陸爺,我也是頭回見,眼力好,料子硬,就是性子有點衝。”
“衝?”
老陸嗤笑一聲,踱步到櫃台前,手指隨意地撥弄了一下那盤奇楠珠,冰涼的木珠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輕響,“不是衝,是心裏有底。拿白奇楠老料當尋常玩意兒,十萬一顆眼皮都不眨。行兒裏什麽時候出了這麽一號人物。齊老板!你人麵廣,真沒聽說過?”
齊獻國搖頭:“陸爺!我是真沒見過。不過,看手法,看談吐,不像生瓜蛋子,可這臉,確實生。許是外地剛竄起來的新秀,不懂咱這兒的‘水深’。”
“新秀?”
老陸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神愈發幽深,“戴著千年隕鐵天珠,出手就是頂級白奇楠料子,這‘新秀’未免太肥了些。”
他頓了頓,指尖停在一顆珠子上,“他剛才接了個電話,說在‘齊門文玩行,車珠子’。電話那頭,是個女人。”
齊獻國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
老陸轉向陳家豪,語氣不容置疑:“家豪!你帶上兩個人,去‘會會’那小子。背著十三捆現金,走不遠。‘請’他去大庫,我想跟他細細聊聊。”
“請”字咬得格外重,透著森然寒意。
陳家豪早就躍躍欲試了,“陸叔放心,我這就去!”
說完,掏出手機就往外走。
琪琪卻皺了皺眉,出聲阻攔:“二叔,剛做完買賣就動手,傳出去會不會……”
“傳出去?”
老陸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丫頭!你記住,有些肉,看到了,就得吃。你不吃,就成了別人嘴裏的肉,反過來咬你。這姓沈的,身上的味兒不對。他那雙眼,太靜了,靜的……不像個隻圖財的生意人。”
老陸擺擺手:“去吧,手腳幹淨點。別在齊老板店門口惹眼。”
陳家豪領命,快步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