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暗香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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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楠獨有的清冽甜香隨木屑飛揚,在不大的加工店裏彌漫開來,蓋過了機油與灰塵的氣味,像把一段凝縮了百年的靜謐時光驟然釋放,直透心脾。
“料子……真是難得。”
店主一邊嫻熟地操控機器,一邊忍不住低聲讚歎,既像對沈晦說,又似喃喃自語,“油性足得能‘拉絲’,這香氣……至少是沉水級的奇楠,還是年頭夠深的老料。小夥子!你這東西,哪兒淘換來的?這種品相,市麵上絕跡好些年了。”
“運氣好,碰上了。”
沈晦回應簡短,目光如釘子般鎖在旋轉的木料上。這料子的價值,足以讓任何人生出波瀾。一克五千,少一顆珠子可能就是數萬的損失,他不能不盯緊。
眼睛跟著老板的操作,手上卻沒閑著。沈晦點開手機,給幾個長期合作、信譽不錯且資金充裕的文玩販子發了信息:“有頂級沉水白奇楠新串,油性足,老料,香氣正。量少,急出,價高者得。看圖詢價。”
隨即附上兩張剛拍下的木珠毛坯照片。
信息剛發出,手機便開始接連震動。這類硬通貨永遠是搶手貨,“急出”二字更撩動人心。沈晦沒有急於回複,隻是冷靜地掃過屏幕上不斷跳出的報價與詢問,在心中迅速評估每個買家的實力、口碑及可能帶來的麻煩。
店內,打磨聲終於停了。店主用軟布托著兩盤初步完工的珠子走來。一盤是標準十五毫米直徑的圓珠,整整一百零八顆,顆顆圓潤飽滿,色澤深邃如蜜,泛著內斂油光。另一盤是稍小些的配珠與隔片。經過精細打磨,奇楠香氣似乎被徹底激發,更加純粹且富有侵略性,幽幽縈繞不散。
“珠子好了,自己稍微盤玩一下,去掉浮粉,效果更佳。邊角料我也按行規價給你收了。”
店主將珠子遞給沈晦,眼中惋惜仍未盡褪。親手將這麽大一塊白奇楠整料“大卸八塊”,他難免心生罪惡。
沈晦接過,指尖劃過微溫的珠子,觸感細膩如脂。他點頭道謝,將兩盤珠子仔細分裝入備好的絲絨袋與密封盒中。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
“當啷!”
店門上方懸掛的老舊銅鈴驟響,人影一閃,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看樣子與沈晦年紀相仿。男的頂著一頭刺眼黃毛,舉止流裏流氣;女的妝容濃豔誇張,像京劇臉譜,看不清本來麵目。
“齊獻國!老齊……”
男人一進門就扯著嗓子嚷,“我讓你幫我淘換幾條‘高貨’手串,這都多少天了,弄到沒有啊?”
從他的叫嚷中,沈晦才知道這位頗具藝術家氣質的老店主叫齊獻國。
看見這兩人進門,齊獻國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臉上掠過明顯的不耐與疏離。
“啊……陳先生!”
齊獻國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語氣客氣卻透著距離,“你要的東西太難淘換,得碰運氣。嗬嗬……到現在,我還沒碰上合你心意的。”
“誒!我說老齊!你可是潘家園有名號的‘串王’!這點兒小事兒都辦不妥?”
陳姓黃毛男語帶不滿,出言不遜。
他隨即拍了下身旁妖豔女子的臀部,揚著下巴道,“放心,隻要東西夠好,錢不是問題!下個月我女朋友她爸過壽,我們就指著送條好串子撐場麵呢。我可告訴你,要是耽誤了我們的正事兒,別怪我不講情麵。”
眼見這小子越說越不像話,沈晦無意卷入這種無聊紛爭,便打算側身離開。
可沒想到,那一直沒開口的濃妝女子忽然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拽了拽黃毛男的胳膊,嬌聲道:“親愛的!你有沒有聞到?好香啊!特別像沉香……對,就是沉香!我在我爸書房裏聞到過!”
她轉而將目光投向齊獻國,帶著幾分好奇與探尋,“老板,你店裏……是不是剛做了沉香珠子呀?”
她的視線,已然有意無意地掃向了沈晦手中尚未完全收起的絲絨袋。
齊獻國臉色微變,正想開口搪塞,黃毛男卻已順著女伴的目光,看到了沈晦手中未來得及收緊的袋口,以及那隱約透出的溫潤光澤與愈發清晰的奇異香氣。
“喲?”
黃毛男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湊過來,臉上堆起混合著貪婪和自以為是的笑容,“哥們兒,手裏有好東西?剛做的?讓我開開眼唄?”
說著,手就要往沈晦袋子上伸。
沈晦腳步微撤半步,手腕一轉,巧妙地將絲絨袋完全掩入懷中,另一隻提著密封盒的手也向後收了收。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看了黃毛男一眼:“我的東西,不想展示。”
“嘿!還挺矜持!”
黃毛男碰了個軟釘子,臉上那點強撐的“闊氣”笑容掛不住了,麵皮發紅,“你給我看看怎麽了?”
他語氣硬起來,帶著蠻橫,“隻要東西對眼,價錢隨你報,我絕不還價!”
沈晦停住腳步,緩緩搖頭,聲音清晰堅決:“東西是我的。可我不想賣。”
說完,側身就要從黃毛男旁邊繞過。
“等等!”
黃毛男臉色一沉,猛地橫跨一步,結結實實堵在狹窄的店門口。
“小子!”他壓低聲音,更添幾分狠厲,“別他媽給臉不要臉。爺我今天還就看上你這玩意兒了,要定了!”
話音未落,他竟直接伸手,又快又急地探向沈晦懷中的絲絨袋。
“小豪!”
就在沈晦準備還擊時,女子在旁邊推了黃毛男一下,“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顯然,女子的話有一定威懾力,黃毛男哼了一聲,沒再動作。
濃妝女子走近幾步,不顧沈晦冷淡的態度,提鼻子聞了聞,肯定地說:“這絕不是普通沉香……是奇楠!而且是頂級的白奇楠!”
她看向沈晦的眼神變了,少了幾分輕浮,多了些審視和探究,“先生!你這料子……來源正嗎?現在市麵上真正的老料白奇楠可不多見了。”
她這話問得頗有技巧,既點了東西珍貴,又暗含質疑。旁邊的黃毛男也反應過來,叉著腰,一副找茬架勢:“對啊,小子,這麽好的東西,你不敢讓人看,別是偷來的吧?”
沈晦心下冷笑,這對男女,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分明盯上了他手裏的東西。
他不動聲色,隻是將目光轉向齊獻國:“齊老板!東西做好了,錢貨兩清。我還有事,先走了。”
齊獻國巴不得這麻煩趕緊離開,連連點頭:“好好,你慢走。”
沈晦不再理會那一男一女,轉身朝店外走去。
“哎!別走啊!”
黃毛男見他要走,伸手想攔。女子卻拉了他一下,使個眼色,那意思是告訴他:“急什麽,知道東西在他手裏就行。能拿出這種料子的人,不簡單。”
可沈晦腳還沒邁出門,門一開,又走進來一個人。
抬頭看清來人,沈晦神情一緊,雙手不由自主攥緊了絲絨口袋。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白天在“萬瓷閣”外圍負責暗箱操作的那個老陸。
“琪琪!幹嘛呢,磨磨唧唧的。”
老陸衝著濃妝女不耐煩道,“我明天一大早還出門呢。”
看見老陸進來,女子趕忙展顏一笑,語氣帶上了親昵嬌嗔:“二叔!您看您,我們這不正跟這位……先生,談著買賣呢嘛!”
說完就用眼神瞟了一眼沈晦。
原來這濃妝女子竟是老陸的侄女。難怪黃毛男一見老陸進門,立刻換了副麵孔,臉上戾氣盡數化為諂媚,忙不迭湊上前,腰都彎了幾分。
“他?”
老陸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側過臉,用眼角餘光掃了沈晦一眼,目光像鈍刀子刮過,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視與質疑。
“你們不是來找齊老板淘換東西的?怎麽跟個生麵孔攪和到一塊兒了。”
語氣平淡,卻透出不悅。
“陸叔叔!”
黃毛男抓住機會搶著告狀,又透著討好,“您是不知道,這小子手裏有硬貨!頂好的玩意兒!可他不識抬舉,我們好聲好氣想看看,商量個價兒,他死活不賣,還……還要動手!”
真是惡人先告狀。
“哦?”
老陸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似乎被勾起了一絲興趣,但那興趣更像是對“硬貨”本身,而非對沈晦這個人。
他視線重新落回沈晦身上,這次稍微認真了些,但依舊居高臨下,“什麽貨色,能讓你們倆在這兒拉拉扯扯?”
黃毛男迫不及待答道,聲音帶著誇張強調:“是白奇楠!陸叔叔,頂級的白奇楠老料新做的珠子!那香氣,絕了!琪琪一聞就說是好東西,比沉香強多了!”
“白奇楠珠子……”
老陸低聲重複,眼神微微閃爍。他久在古玩行與地下走私的灰色地帶摸爬滾打,自然明白頂級白奇楠的價值和稀缺性。更重要的是,這種級別的料子突然出現在潘家園,還由一個麵生的年輕人拿著,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店內氣氛陡然微妙起來,所有人目光都轉向了沈晦。
沈晦對視著眼前這個神情陰鷙、氣場強大的中年男人——這個讓老錢和黑臉男都畏懼的“老陸”,可能就是“葫蘆居”那“一窩子”背後的“掌眼”,也很可能是陳煒口中那個南邊“水坑”的關鍵人物。
沈晦心念電轉,麵上卻依舊平靜,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硬朗:“料子是我的,做幾串珠子玩而已。買賣講究你情我願,我不想賣,這位兄弟非要看。”
語氣不卑不亢,既解釋衝突緣由,也點明自己並非理虧一方。他並未否認白奇楠,也未急於證明或誇耀,言辭中帶著不容侵犯的硬氣。
老陸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嘴角扯動了一下,似笑非笑。
“玩?用頂級的沉水白奇楠老料……‘玩’珠子?”
他慢慢踱前一步,靠近沈晦,“年輕人,你這‘玩’法,可不一般啊。”
那一刻,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類似陳舊墓土的氣息隱約傳來,混在尚未散盡的奇楠甜香中,格外刺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