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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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外的空氣吸入肺中,帶著巷陌間特有的潮濕黴味,卻比醉仙樓裏任何昂貴的熏香都更讓月奴感到甘甜。
她拉著鳶兒的手,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光芒。
“快走!”
月奴低聲道,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她緊緊攥著鳶兒冰冷的手,選定了一個方向,準備投入那迷宮般、卻象征著自由的巷道深處。
然而,就在她們腳步剛剛邁出,希望如同初生朝陽般在心底升騰而起的刹那——
“唰!唰!唰!”
四周驟然亮起無數火把!
跳動的火焰瞬間驅散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也將她們蒼白驚惶的臉照得無所遁形!
狹窄的巷道前後,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七八個手持棍棒、身材粗壯的護院,他們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獰笑,堵死了所有的去路。
月奴和鳶兒如同被驚雷劈中,瞬間僵立在原地。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從頭澆到腳,將方才那點微弱的暖意和希望徹底澆滅。
火把的光芒搖曳著,映照出護院們猙獰的麵孔,也映照出從他們身後緩緩走出的兩個人影。
一個是穿著絳紫色錦緞裙襖,頭戴抹額,麵色冷得像數九寒冰的徐嬤嬤。
“鳶兒,過來。”
徐嬤嬤命令道。
月奴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她猛地扭頭,看向自己身邊這個剛剛還與她攜手“共闖難關”的“姐姐”。
隻見她身邊的鳶兒,在火光亮起的瞬間,就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甩開了月奴的手,像一隻受驚的兔子,幾步就躥到了徐嬤嬤的身邊,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刻意的惶恐:“嬤嬤……”
徐嬤嬤看都沒看她一眼,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針,直直刺向呆立當嚐、麵無人色的江浸月。
她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盡諷刺和冰冷的笑容,如同毒蛇吐信。
“跑啊?怎麽不跑了?”
徐嬤嬤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的壓迫感,在寂靜的巷道裏回蕩,
“就憑你這點道行,也妄想飛出老娘的手掌心?”
她的目光掠過月奴身上那套可笑的灰色粗布衣,最終落在那張即使布滿驚懼也難掩絕色的小臉上,冷哼一聲,隨即,她微微側頭,對著身旁那個始終低著頭的鳶兒,用一種施恩般的、足以讓月奴心膽俱裂的語氣說道:“鳶兒,這次你做得很好,機靈,懂得替嬤嬤分憂。立了大功,以後,就別幹那些粗活了,就跟在我身邊學著點吧。”
這句話,如同最終的判決,徹底粉碎了月奴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計劃會泄露得如此徹底,為什麽守衛會出現的如此“恰到好處”!
她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目光死死鎖住那個不敢與她對視的“姐姐”,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一點點擠出來,帶著破碎的血沫和無法言說的劇痛:“為……什……麽……?”
這一聲質問,包含了太多:她們共享的半個饅頭,她們依偎的溫暖,她們對著高牆立下的誓言,她們描繪過的江南夢……
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最尖銳的諷刺,狠狠紮在她的心上。
鳶兒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幾乎要縮進脖子裏。
而徐嬤嬤隻是冷眼旁觀,臉上帶著掌控一切的、殘忍的笑意。
火把劈啪作響,映照著背叛者蒼白的臉,和被捕者絕望的眼。
這突如其來的圍捕,這血淋淋的真相揭露,將江浸月剛剛觸碰到的自由幻夢,瞬間擊得粉碎,也將她徹底推入了更深的、由背叛和絕望構築的深淵。
冰冷的絕望尚未將四肢百骸徹底凍僵,一股更灼熱的、如同岩漿般的憤怒與劇痛,猛地從江浸月心底噴湧而出!
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幼獸,猛地掙紮起來,不顧手腕被粗糙麻繩勒出的血痕,死死盯住那個躲在徐嬤嬤身後、低垂著頭的熟悉身影,聲音因極致的痛苦和不敢置信而撕裂:“為——什——麽——?!鳶兒!你告訴我為什麽?!”
她的嘶喊在寂靜的黎明前的巷道裏回蕩,帶著血淚的控訴。
徐嬤嬤冷哼一聲,並未阻止,反而像看戲般,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鳶兒被月奴那淬毒般的目光刺得一顫,下意識地又往徐嬤嬤身後縮了縮。
在徐嬤嬤一個隱含警告的眼神下,她終於慢慢抬起頭。
臉上哪還有半分往日的親熱與真誠,隻剩下一種混合著心虛、嫉妒以及一種扭曲的、仿佛即將獲得某種“殊榮”的激動神情。
“為什麽?”
鳶兒的聲音起初有些發顫,但很快就變得流利起來,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月奴,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這麽天真嗎?”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目光掃過月奴因掙紮而淩亂的頭發和滿是塵汙的臉,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殘忍的弧度:“從你進後院刷馬桶那天起,嬤嬤就吩咐我了,‘那個新來的小丫頭,底子不錯,就是心思沉,你去,好好跟她做姐妹,把她給我看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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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奴渾身劇震,瞳孔驟然收縮。
那些“偶然”的解圍,那半個帶著體溫的饅頭,那些深夜依偎的私語,那些關於未來的美好憧憬……
原來,從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姐妹情深?”
鳶兒嗤笑一聲,那笑聲尖銳刺耳,
“不過是做戲罷了!不對你好一點,你怎麽會相信我?怎麽會把你那些可笑的、想要飛出去的心思告訴我?又怎麽會像現在這樣,把你所有的計劃,連同那條看門狗喜歡吃什麽,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呢?”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月奴的心窩,然後殘忍地攪動。
她想起自己將觀察數月的心血和盤托出時,鳶兒那“專注”和“激動”的眼神;
想起自己因牽連她而愧疚時,她那“義無反顧”的承諾……
原來,全都是演技!
“你……你一直都在騙我……”
月奴的聲音低啞,帶著破碎的氣音,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她的力氣。
“不然呢?”
鳶兒揚起了下巴,臉上最後一絲愧疚也被一種即將獲得獎賞的貪婪所取代,
“你真以為我會跟你去什麽江南蜀中,過那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別做夢了!在這醉仙樓,跟著嬤嬤,我才能往上爬!才能有好日子過!”
她的目光落在月奴那張即使此刻也難掩絕色的臉上,積壓已久的嫉妒終於徹底爆發,語氣變得尖酸刻薄:“你以為你長得美就了不起?就能勾得所有男人圍著你轉,連逃跑都想著帶你一起?我告訴你,月奴,像你這種空有臉蛋的蠢貨,注定就是被人利用、被人踩的命!”
她越說越激動,仿佛要將多年來積壓的所有不甘和怨憤都傾瀉出來:“憑什麽你就能被巧娘那個老貨看上親自調教?憑什麽你就能長得這麽勾人?我比你先進醉仙樓,比你更懂得看人眼色,比你更會討好人!可嬤嬤眼裏隻有你這種‘好苗子’!我不服!”
徐嬤嬤適時地開口,聲音帶著讚許和施舍:“鳶兒,你做得很好。識時務,懂得為自己打算。從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邊學著管事吧,別再幹那些粗活了。”
“謝謝嬤嬤!謝謝嬤嬤!”
鳶兒立刻轉身,對著徐嬤嬤連連躬身,臉上綻放出諂媚而狂喜的笑容,與方才那猙獰的模樣判若兩人。
月奴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曾與她叩拜天地、立下“福禍同當,生死不離”誓言的“姐姐”,此刻為了一個管事的職位,就能將她們之間所有的“情誼”踐踏得粉碎。
她不再掙紮,也不再質問,隻是死死地、死死地盯著鳶兒那副令人作嘔的嘴臉,仿佛要將這一刻,將這個人的每一寸虛偽,都刻進自己的靈魂深處。
心髒的位置,傳來一陣陣劇烈的、仿佛被生生撕裂又碾碎的疼痛,比任何鞭打都要難以忍受。
原來,最深的傷害,不是來自敵人的明槍,而是來自你視為至親之人的、處心積慮的暗箭。
希望徹底熄滅,信任徹底崩塌,連帶著對人性最後一點溫暖的期待,也在這場殘酷的背叛中,化為冰冷的灰燼。
她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塵土和血汙,無聲地滑落。
但那淚水,並非軟弱,而是祭奠——祭奠她曾經付出的、如今看來可笑至極的真心,祭奠那個名為“鳶兒”的、她曾視若親姐的幻影。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那雙墨玉般的眸子裏,所有的痛苦、掙紮、不敢置信,都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靜。
那平靜之下,是熊熊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
她看著鳶兒,看著徐嬤嬤,看著這周圍一張張或猙獰或麻木的臉,將這一切,牢牢刻印在心底。
“很好。”
她聽到自己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笑意的聲音,輕輕說道,
“鳶兒,今日之‘恩’,我江浸月,記下了。”
那聲音不大,卻像是一道來自九幽之下的寒風,讓正沉浸在喜悅中的鳶兒,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徐嬤嬤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月奴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但她並未多想,隻當是失敗者的狠話。
她不耐煩地揮揮手:“還愣著幹什麽?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賤人給我拖回去!好好‘伺候’!”
護院們應聲上前,粗暴地將月奴從地上拖起。
月奴沒有再看鳶兒一眼,也沒有再看那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的自由巷道。
她任由他們拖著,像拖一具沒有靈魂的破布娃娃。
隻是,那雙冰冷的、燃燒著幽暗火焰的眸子深處,一個全新的、更加決絕、更加冷酷的念頭,如同毒蔓般,悄然滋生,纏繞上她破碎的心髒。
血誓,已化作最堅硬的痂。
從此,她的路上,再無溫情,唯有複仇與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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