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礪刃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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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晏九年的深秋,霜風漸緊,卷著醉仙樓簷下的落葉,打著旋兒落入泥濘。
    江浸月的心,卻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生鐵,在野心與仇恨的熊熊烈焰中,反複鍛打,淬去最後的軟弱與迷茫。
    成為花魁的目標,如同北極星,在她黑暗的征途中投下清晰的光束,指引著她每一個腳步,每一次呼吸。
    她的學習,不再僅僅是為了掌握技藝,更是為了鍛造在這戰場上生存乃至取勝的武器與鎧甲。
    柳如夢的房間,依舊是月奴最重要的“課堂”。
    但如今,她擦拭地板時,耳朵捕捉的不再僅僅是琴音詩韻,更是柳如夢與客人之間每一句看似隨意的寒暄、每一次含蓄的試探、每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
    她發現,柳如夢並非真的清高到不食人間煙火。
    她的“冷”,是一種精心計算的距離感,用以篩選客人,抬高身價。
    她對那些附庸風雅、實則腹中空空的暴發戶,言語間會帶著不易察覺的疏離;
    而對那些真正有才學、有地位的文人雅士或官員,她則會“不經意”地展露幾分真才實學,引經據典,恰到好處地滿足對方的優越感與傾訴欲。
    月奴開始嚐試分析每一個踏入這間雅室的客人。
    那位穿著錦袍、大腹便便的鹽商,指關節粗大,說話中氣十足,喜歡聽熱鬧的琵琶曲,賞錢給得爽快,卻對詩詞歌賦興趣缺缺。
    柳如夢便隻與他談論各地的風物美食,偶爾彈奏一曲《十麵埋伏》,迎合他的喜好。
    那位身形消瘦、麵色蒼白的年輕書生,眼神憂鬱,衣角帶著洗舊的痕跡,顯然是囊中羞澀卻慕名而來。
    柳如夢不會刻意冷落,反而會與他談論幾句傷春悲秋的詩詞,彈一曲清冷的《瀟湘水雲》,滿足他精神上的慰藉,賞錢多少反在其次。
    還有那位偶爾來的、氣質沉穩的中年官員,說話滴水不漏,眼神銳利。
    柳如夢在他麵前,會收起幾分清高,多了幾分恭敬與謹慎,言辭間絕不涉及朝政,隻談山水書畫,偶爾“請教”幾個無關痛癢的學問問題,既滿足了對方的權威感,又保全了自身。
    月奴將這些觀察一一刻入腦海。她明白了,取悅他人,並非一味迎合,而是要精準地找到對方的需求點——或許是虛榮,或許是孤獨,或許是純粹的感官享受,或許是精神的共鳴。
    這比學會一首高難度的曲子,更考驗智慧。
    她甚至開始反思鳶兒的背叛。
    當初的自己,是何等天真,竟將全部的希望和盤托出,交付給一個看似溫暖的“姐妹”。
    如今看來,鳶兒那些“體貼”和“共情”,何嚐不是一種針對她渴望關懷與同盟的弱點,進行的精準“打擊”?
    人心,原來可以如此幽微,如此險惡。
    夜深人靜,耳房冰冷。
    月奴蜷縮在薄薄的被褥裏,卻毫無睡意。
    白日的觀察、學來的技藝、過往的傷痛,在她腦中交織、碰撞。
    雲煙姐姐墜落時那抹刺目的紅,仿佛又在眼前燃燒。
    那不僅僅是絕望,更是對這不公世界的最後控訴。
    那血色提醒她,在這裏,軟弱和逃避,隻有死路一條。
    巧娘被贖身前夜,塞給她積蓄時那冰涼的手和那句“活下去”的哽咽,如同烙印,灼燒著她的心。
    那是前車之鑒,是沉淪的代價,更是用自身命運為她換來的、血淋淋的教訓。
    鳶兒在火把下那得意而扭曲的嘴臉,徐嬤嬤冰冷無情的眼神……
    這些畫麵,如同淬毒的鞭子,一次次抽打著她,讓她不敢有片刻鬆懈。
    她的內心,不再有迷茫的淚水,隻有冰冷的、如同熔岩般流淌的決絕。
    一個清晰的聲音,在她靈魂深處回響:“雲煙姐姐的血,不能白流!巧娘的淚,不能白淌!鳶兒的背叛,更不能白受!”
    “這裏,早已不是醉仙樓,而是你死我活的戰場!沒有溫情,沒有僥幸,隻有赤裸裸的掠奪與生存!”
    “琴棋書畫,詩書詞賦,音律舞姿……這些,不再是為取悅誰而學的玩意兒,它們是我手中的刀,是我腰間的劍!我要將它們磨得鋒利無比,在需要的時候,亮出寒光,劈開前路的荊棘!”
    “察言觀色,洞悉人心,權衡利弊……這些,也不再是可有可無的小聰明,它們是我護身的盔甲!我要將它鍛造得堅不可摧,抵擋明槍暗箭,在這汙濁泥潭中,護住我最後的本心和目標!”
    她的目光,穿透破舊的窗紙,望向漆黑無垠的夜空,那裏沒有星辰,隻有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但她的眼底,卻燃燒著比星辰更亮、更冷的光。
    “我要用這一切——殺出一條血路!”
    礪刃鑄甲,靜待風起。
    江浸月閉上眼,將所有翻騰的情緒壓入心底最深處,隻留下冰封的湖麵一般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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