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花魁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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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晏十三年的中秋,尚在半月之後,永熙城已提前浸潤在甜膩的桂子香氣裏。
    然而醉仙樓內的空氣,卻比往年此時更多了幾分粘稠的、無聲的硝煙味。
    一年一度的“花魁大會”,如同懸在每個人心頭的一根弦,隨著日期臨近,越繃越緊。
    今年的彩頭,格外誘人。
    徐嬤嬤不知從何處重金求得能工巧匠,打造了一頂純金為底、鑲嵌各色寶石珍珠的“百花冠”,華美璀璨,據說價值連城。
    更重要的是,奪得魁首者,未來一年內將享有醉仙樓最頂級的資源——最好的房間,最多的丫鬟仆役,最優先挑選客人的權利,乃至在樓內事務中,也擁有一定的話語權。
    這已不僅僅是虛名,而是實實在在的權力與利益。
    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開了鍋。
    樓裏稍有姿色、略通才藝的姑娘,無不暗中鉚足了勁,或苦練技藝,或精心置辦行頭,或悄悄打點關係,期盼能在這盛會中一鳴驚人。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兩個人身上——蟬聯兩屆花魁、根基深厚的柳如夢,與橫空出世、風頭無兩的新晉花魁“傾城”江浸月。
    “倚梅閣”內,暗香浮動,也浮動著人心算計。
    柳如夢斜倚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指尖一枚白玉環佩無意識地轉動著。
    她麵前的雕花小幾上,擺著幾樣精致茶點,卻絲毫未動。
    窗外隱約傳來其他院子裏姑娘練琴試嗓的聲音,聽在她耳中,隻覺刺耳煩悶。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閃了進來。
    前麵的是身段火辣、眉眼帶著幾分潑辣傲氣的紅綃,她擅舞,尤其一支胡旋舞跳得豔驚四座;
    後麵跟著的是氣質溫婉、嗓音如出穀黃鶯般清甜的婉瑩,她是醉仙樓裏歌技最拔尖的。
    “柳姐姐。”
    兩人斂衽行禮,神色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與期待。
    柳如夢抬了抬眼,並未起身,隻淡淡道:“坐吧。”
    她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將她們那點心思看得分明。
    紅綃因江浸月一舞之後,其舞技時常被客人拿來比較,心中早已憋悶;
    婉瑩則因江浸月偶爾展露的清唱功底和與客人談論音律的見識,感到了威脅。
    她們都需要借自己的力量,去打壓那個共同的敵人。
    “姐姐喚我們來,可是為了花魁大會之事?”
    紅綃性子急,率先開口。
    柳如夢放下環佩,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
    她坐直身體,眼神銳利起來:“兩位妹妹都是聰明人,當知眼下局勢。那傾城,不過是個來了沒幾年的黃毛丫頭,仗著幾分運氣和徐嬤嬤的抬舉,便不知天高地厚。若真讓她此次奪了魁首,往後這醉仙樓,還有我們姐妹喘氣的餘地嗎?”
    婉瑩輕輕絞著手中的帕子,低聲道:“姐姐說的是。隻是……傾城妹妹如今名聲正盛,又得嬤嬤看重,隻怕……”
    “名聲?”
    柳如夢嗤笑一聲,打斷了她,
    “不過是空中樓閣,一推即倒。她根基淺薄,能倚仗的,無非是那點才藝和那張臉。隻要我們籌劃得當,讓她在大會上出個無法挽回的醜,徐嬤嬤就算再想捧她,也得掂量掂量客人們的看法,掂量掂量醉仙樓的臉麵!”
    紅綃眼睛一亮:“姐姐已有妙計?”
    柳如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招了招手,示意兩人湊近。
    她壓低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大會規矩,三輪比試,‘驚鴻一瞥’看容貌儀態,此乃天生,我們動不了手腳。但後麵兩輪,‘棋逢對手’靠抽簽決定對手與棋局,‘餘音繞梁’比的可是實打實的樂器本事……”
    她的目光轉向紅綃:“紅綃妹妹,抽簽環節負責此事的王管事,似乎與你相熟?”
    紅綃會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姐姐放心,我早已打點妥當。定讓她抽到那局號稱‘三十年無人能破’的‘七星聚會’殘譜!看她如何破解!”
    柳如夢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婉瑩:“婉瑩妹妹,我聽聞那傾城為此次大會,特意準備了一曲新譜的《月下獨酌》,想在琴藝上拔得頭籌。她那把焦尾古琴,平日可是寶貝得很,從不輕易示人……”
    婉瑩心領神會,細聲細氣卻帶著一絲狠絕:“姐姐放心,我認得一個懂些機關巧簧之術的雜役,已設法讓他尋機會在琴弦上做了手腳。那弦看著無恙,但隻要她運力稍猛,必斷無疑!到時眾目睽睽之下,看她如何收場!”
    三人對視,眼中閃爍著陰謀得逞的寒光,仿佛已經看到了江浸月在台上手足無措、顏麵掃地的狼狽模樣。
    “事成之後,我若衛冕成功,定不會忘了兩位妹妹的好處。”
    柳如夢許下承諾,重新靠回引枕,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輕輕呷了一口,隻覺得滿口苦澀,卻又帶著一絲病態的甘甜。
    與此同時,“聽雪軒”內卻是一片迥異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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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浸月並未像其他姑娘那般臨陣磨槍,苦練不休。
    她正坐在書案前,臨摹著一幅前朝的《溪山行旅圖》,筆觸沉穩,心靜如水。
    蕊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磨墨,看著自家姑娘沉靜的側臉,欲言又止。
    “姑娘,樓裏都在傳,柳姑娘她們……怕是會在大會上對您不利。”
    蕊珠終究沒忍住,低聲提醒道。
    她雖不知具體陰謀,但樓裏的風聲鶴唳,她感受得到。
    江浸月筆下未停,聲音平淡:“我知道。”
    “那您……”
    蕊珠更急了。
    江浸月完成最後一筆山巒的勾勒,這才放下筆,拿起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擦手。
    她抬眼看向窗外,庭院裏幾株早桂已結了米粒大小的花苞。
    “蕊珠,你可知道,為何越是猛烈的風雨,青竹越是挺直?”
    她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蕊珠茫然地搖搖頭。
    “因為它的根,紮得足夠深。”
    江浸月收回目光,看向蕊珠,眼神清澈而堅定,
    “旁人的算計,如同風雨,避無可避。我們能做的,唯有讓自己的根紮得更深,讓自身的幹挺得更直。隻要根基不倒,再大的風雨,也不過是洗禮罷了。”
    她走到琴台邊,手指輕輕拂過那架焦尾古琴的琴弦,眸光微凝。
    她並非毫無察覺,柳如夢等人的小動作,她早有耳聞,甚至通過一些隱秘的渠道,對她們的謀劃知曉得比她們想象的更多。
    “去把我們從‘玲瓏閣’新訂的那把‘綠綺’琵琶取來,再檢查一下我讓你收著的那幾卷冷僻棋譜。”
    江浸月吩咐道,語氣依舊從容。
    她不會坐以待斃,但也絕不會像柳如夢那般,將精力耗費在無用的焦慮和惡毒的算計上。
    她要做的,是準備好應對一切變故的能力與底氣。
    無論是殘局,還是斷弦。
    醉仙樓的暗湧在平靜的表麵下激烈碰撞,隻待花魁大會那一夜,徹底爆發。
    而江浸月,如同風暴眼中最平靜的那一點,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戰的準備。
    她的目標,從來不僅僅是那一頂“百花冠”,而是借此機會,向所有人,也向自己,證明她江浸月,憑的是誰也奪不走的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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