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波瀾與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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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前樓的空氣,一上午都繃得很緊。
雖然沒人到後院來打擾,但默能感覺到那種不同尋常的氣氛。腳步聲比平時更匆促,對講機呼叫聲更頻繁,偶爾傳來的說話聲也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壓抑的嚴肅。
阿黃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再像前兩天那樣沒心沒肺地玩耍睡覺,而是緊緊挨著默,圓眼睛裏帶著不安。灰影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櫃子頂上,舔著爪子,琥珀色的眼睛偶爾瞥向前樓方向,眼神裏是貓科動物特有的冷靜審視。
默自己則大部分時間趴在稻草墊上,看似休息,實則全神貫注地“聆聽”和“感受”。
他集中精神,將接收的“天線”盡量延伸向值班室和走廊方向。聲音依舊模糊,但一些重複出現的詞匯和強烈情緒碎片,像散落的拚圖,被他一點點捕捉、拚湊。
“……包裹……證物室……技術隊……”
“……嚴密檢查……小心操作……”
“……膽子太大了!埋到我們眼皮底下!”
“……老周,你那狗神了……”
“……巧合吧?動物有時候是挺玄乎……”
“……先別下結論……等結果……”
“……所長在辦公室發火呢……”
“西邊……排查……加大力度……”
“氣味……有結果了嗎……”
信息零碎,但指向明確:那個黑色包裹已經被高度重視,正在嚴格檢查;周澤因為“發現”包裹而被提及,但態度微妙,有驚訝有懷疑;派出所上下震動,所長震怒,偵查方向似乎向西邊傾斜;他們似乎還注意到了“氣味”這個細節。
“氣味……”默心中一動。灰影和老鼠都提到過那種刺鼻的化學品香味。警方也注意到了?是包裹本身散發的,還是埋藏者留下的?
如果是後者,那是不是意味著,警方掌握了一些關於嫌疑人的特征?那個帶著特殊氣味的人?
中午,周澤沒有像往常一樣準時出現。飯點過了很久,後院的門才被推開。
進來的不止周澤一個人。他旁邊還跟著一個五十歲上下、國字臉、眉頭緊鎖、肩章不同的警察,眼神銳利,不怒自威。兩人身後,還跟著早上那個年長的警察。
阿黃嚇得“嗖”一下鑽到默身後。灰影在櫃子頂上站起身,背微微弓起,但沒有發出聲音。
默慢慢站起來,保持安靜,目光平靜地看向來人。他能感覺到周澤的疲憊,以及一絲……緊繃。而那個國字臉警察的目光,如同實質,從上到下掃過默,帶著審視、探究,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驚異。
“就是這條狗?”國字臉警察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久居上位的壓力。他是所長,姓李。
“是的,李所。就是它。”周澤點頭,語氣恭敬但平穩,“昨天早上我巡邏時在待拆區垃圾場發現的,傷得很重,還有隻小的,就暫時安置在這兒了。今天早上,它行為異常,老看西牆,還……示意,加上那隻野貓也突然叫起來,我就過去看了看,結果……”
李所長擺擺手,打斷了周澤的敘述,這些他顯然已經聽過了。他向前走了兩步,在距離默三四米遠的地方停下,蹲下身,目光與默平視。
默沒有躲閃,也沒有討好,隻是安靜地回視。他能感覺到這位所長身上強大的氣場和審視的意味,這不是周澤那種略帶同情和隨性的觀察,而是一種更理性、更冷靜,甚至帶點職業性懷疑的評估。
“黑子,過來。”周澤試著叫了一聲,給默臨時起了個名字。
默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走了過去,停在周澤腳邊,但目光依舊看著李所長。
李所長仔細打量著默身上的傷,尤其是脖子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和包紮。“傷得不輕。流浪狗?看樣子是打鬥傷,可能還從高處摔過。”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周澤。
“是,發現時就這樣。已經簡單處理過,吃了消炎藥。”周澤回答。
“眼神不像一般的流浪狗。”李所長緩緩道,“太靜了。怕人,但不慌。你早上示意牆那邊……”他模仿了一下默轉頭看的動作,“是發現了什麽,還是……隻是巧合?”
最後這個問題,他雖然是看著周澤問的,但目光餘光卻鎖定了默。
周澤苦笑一下:“李所,這我真說不好。可能就是動物本能,聞到或者聽到牆那邊有什麽不對勁。湊巧了。”
“湊巧?”李所長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老陳,技術隊那邊初步結果什麽時候能出來?”
年長警察,老陳,立刻回答:“最快也要傍晚。東西裹得很嚴實,密封性很好,需要無菌環境開封,避免汙染和……意外。”
“嗯。”李所長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默,還有櫃子頂上的灰影,以及躲在默身後隻露出半個腦袋的阿黃。“周澤。”
“到。”
“狗和貓,先照看著。特別是這條黑的。”李所長的語氣不容置疑,“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它們暫時不能離開派出所範圍。另外,你寫個詳細的情況說明,從發現它們,到今天早上,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越詳細越好。”
“是!”周澤立正。
“還有,”李所長轉身準備離開,又停下腳步,側過頭,“注意安全。也注意……觀察。”
他說完,帶著老陳,大步離開了後院。
倉庫裏安靜了幾秒。周澤鬆了口氣,肩膀垮下來一點。他走到水龍頭邊,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臉。
“黑子,”他轉過身,看著默,表情複雜,“你可真能給我找事兒。”
話是這麽說,但語氣裏並沒有多少責怪,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李所的話你也聽到了,暫時你們得待在這兒,不能亂跑。不過也好,外麵現在……不太平。”
他走到飯盆邊,從隨身帶的包裏拿出兩個夾了火腿腸的饅頭,放在盆裏。“吃吧,中午食堂忙,我隨便弄的。”
默走過去,慢慢吃著。火腿腸的香味對現在的他來說很誘人。阿黃也湊過來,小口啃著。
周澤就靠在門框上,看著他們吃,眼神有些飄忽。“那包裹……”他低聲說,像是說給默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技術隊很重視。老王偷偷跟我說,隔著袋子,檢測儀有輕微反應,但不確定是什麽。得等開封。”
有反應?不是普通贓物?默的心微微一沉。事情果然不簡單。
“埋東西的人……膽子也太肥了。”周澤繼續喃喃,“選咱們所牆根底下,是挑釁?還是覺得燈下黑最安全?”他搖搖頭,“李所已經安排人手,便衣在西邊那片加大排查力度了,重點找身上有特殊化學品氣味的人。你那天……到底是怎麽‘感覺’到的?”
他看向默,眼神裏的疑惑更深了。
默無法回答,隻能安靜地吃著饅頭。
周澤也沒指望他回答,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小袋肉幹,掰成兩半,一半給了默,另一半扔給了櫃子頂上的灰影。“你也有一份,謝了。”
灰影敏捷地叼住肉幹,看了周澤一眼,低頭小口吃起來。
下午,派出所的氣氛依舊緊張。後院倒是成了相對平靜的孤島。周澤被叫去問了幾次話,又匆匆回來,眉頭一直沒展開。
默趁此機會,再次召喚了牆角的老鼠。
大老鼠這次出來得很快,小眼睛裏閃著光,傳遞來“有消息”的興奮。
“說。”默將周澤給的一點點肉幹碎屑推過去。
“氣味!那個氣味!”大老鼠一邊貪婪地吃著,一邊傳遞信息,“白天,西邊,靠河那個廢倉庫附近,有那個氣味!很濃!還有吵架的聲音!兩個,不,三個人!然後,有東西扔河裏的聲音!”
廢倉庫?靠河?吵架?扔東西?
默立刻追問:“具體位置?人什麽樣子?扔的什麽東西?”
老鼠們傳遞來混亂的片段:廢倉庫是紅磚的,窗戶都破了,門口堆著很多空油桶。人……個子都不高,凶,扔的東西好像不大,用黑袋子包著,“噗通”一聲。
“幾個人身上都有那個氣味?”默抓住關鍵。
“都有!很濃!比晚上那個還濃!”大老鼠肯定。
多人,同夥,聚集點可能在廢倉庫,還丟棄了東西到河裏!
這絕對是重大線索!很可能和埋包裹的人是同夥,甚至可能就是他們的一個據點!
必須立刻告訴周澤!但怎麽告訴?難道再表演一次“示意”?指向西邊河的方向?這太刻意了,而且距離更遠,難以解釋。
直接帶他去?一條狗,突然往外跑,還試圖引導警察去某個地方?這更容易引起懷疑,甚至可能被當場製服。
怎麽辦?
就在默急速思考時,前樓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很多人跑動,對講機裏傳來急促的呼叫:
“各小組注意!目標可能在西郊河濱路附近出現!重複,目標可能在西郊河濱路附近!身上可能有危險品!全體注意安全!優先控製,必要時可采取措施!”
西郊河濱路!廢倉庫就在那片!
警方已經先一步得到線索了?是他們自己的偵查結果,還是……
默來不及細想,隻見周澤和其他幾個警察全副武裝,臉色凝重地從樓裏衝出來,跳上一輛警車和兩輛摩托車,警燈閃爍,鳴著警笛,風馳電掣般駛出了派出所大院!
出警了!目標就是那個氣味的人!而且,身上可能有危險品!
後院瞬間空蕩下來,隻剩下警笛聲遠去的回音。
倉庫裏,默、阿黃、灰影,都靜靜地聽著。
“打起來了。”灰影的意識傳來,帶著貓科動物對危險的敏銳感知。
“嗯。”默回應。他知道,警方這次行動,可能直接源於那個包裹的發現和後續偵查。而他通過老鼠獲得的線索,雖然沒來得及傳遞,但似乎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歪打正著?還是某種無形的巧合?
他趴回稻草墊,心中並無多少輕鬆。警方行動了,但結果未知。那個“目標”身上有危險品,意味著警察們正麵臨真實的威脅。
而那個被扔進河裏的黑袋子,裏麵又是什麽?
西邊的水,看來比想象中更深,更渾。
阿黃不安地蹭著他,傳遞來“怕……聲音……”的情緒。
默用鼻子輕輕碰了碰它,算是安撫。
他抬起頭,看向西邊的天空。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但遠處天邊,似乎堆積起了淡淡的陰雲。
風雨欲來。
而他這條暫居在警局後院的流浪狗,已經被這股暗流,不由自主地卷得更深了。
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想再像之前那樣,僅僅作為一個被同情的、需要養傷的“麻煩”,已經不可能了。
無論是那隻包裹,還是今天警方緊急出動的任務,都已經將他,以及這個小小的後院倉庫,推到了某種關注的焦點之下。
接下來,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小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