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晨霧與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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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河麵上還飄著未散的薄霧,濕冷沁骨。
    和平橋派出所卻已燈火通明,徹夜未熄。前樓會議室裏煙霧繚繞,李所長、老楊、周澤,還有分局刑偵支隊連夜趕來的兩個中隊長,以及水警、特警的代表,人人臉色凝重,眼裏布滿血絲。
    桌上散亂放著現場照片、初步檢驗報告,還有幾張放大的、模糊的監控截圖——是附近路段僅有的幾個還能用的老舊攝像頭拍下的,隱約能看到昨夜那輛無牌灰色麵包車,以及更早些時候,幾個模糊人影在河邊活動的軌跡。
    “四條狗,都是成年雄性,雜交犬,但血統裏明顯有比特、斯塔福等鬥犬成分。肌肉發達,咬合力驚人,牙齒磨損符合長期啃咬硬物或接受撕咬訓練的特征。體內檢測到微量***類興奮劑殘留,劑量控製得很精確,能在短時間內極大提升攻擊性和耐痛力,又不至於讓它們完全失控。” 分局來的法醫指著報告說道,語氣嚴肅,“這絕不是普通看家護院或者流浪狗。是專業的、經過殘酷訓練、可能用於護衛、攻擊甚至……執行特定任務的‘工具犬’。”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工具犬。這個詞比“猛犬”、“惡犬”更冰冷,更令人不寒而栗。
    “訓練者是誰?來源是哪裏?” 李所長沉聲問。
    “正在查。全市有登記的猛犬飼養戶,有鬥狗前科的人員,以及近期報失的大型犬,都在比對。不過……” 刑偵中隊長頓了頓,“從它們身上提取到的部分環境附著物,初步化驗顯示,含有多種化學物質殘留,包括某些工業溶劑、礦物油,以及……和之前爆炸物案、電瓶盜竊案現場發現的特殊潤滑劑中,部分相同或類似的成分。”
    會議室的氣氛瞬間更加凝重。線索串起來了!爆炸物、盜竊、夜間走私運輸、訓練有素的攻擊犬……這背後是一個橫跨多個犯罪領域、組織嚴密、手段專業的犯罪團夥!
    “水下那邊呢?” 李所長看向水警代表。
    “聲呐和潛水員連夜搜索了疑似下水點上下遊各五百米範圍,未發現潛水員或水下推進器。但在南岸蘆葦叢深處,靠近水邊爛泥裏,發現了這個。” 水警代表拿出一個證物袋,裏麵是一個巴掌大小、黑色、流線型的金屬裝置,一端有螺旋槳,另一端是卡扣。“小型水下無人潛航器,民用品改裝,續航和載重有限,但運送幾公斤重的密封物品沒問題。應該是用來轉移小件高價值或危險物品的。”
    用改裝潛航器水下運送贓物或違禁品,岸上用猛犬護衛和製造混亂吸引注意,陸上有車輛接應……計劃周密,裝備專業。
    “狗被抓,潛航器被棄,說明他們察覺到了危險,果斷斷尾求生。但核心人員和主要貨物很可能已經轉移。” 老楊緩緩開口,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不過,他們也留下了更多線索。狗、潛航器、車輛、還有那些化學殘留……順藤摸瓜,一定能找到他們的尾巴。”
    “沒錯!” 刑偵中隊長一拳砸在桌上,“成立聯合專案組,代號……就叫‘獠牙’!把這些藏在暗處的瘋狗,連根拔起!”
    後院倉庫,默也一夜沒怎麽合眼。阿黃被昨晚的槍聲和混亂嚇得不輕,一直挨著他發抖。灰影天亮前才回來,身上帶著露水,眼神冷冽。
    “河邊全是兩腳獸,船,燈。那幾條瘋狗被鐵籠子裝走了。味道很雜,但那股甜膩怪味,還有那兩條下水黑影的氣味,往上遊方向去了,很淡,進了城北那片老廠區附近就散了。” 灰影傳遞來信息。
    城北老廠區?那裏靠近“短毛”的地盤邊緣。難道“短毛”也和這個犯罪團夥有關聯?默心頭疑雲更重。
    天亮後,周澤頂著黑眼圈來送早飯,臉色疲憊,但眼睛裏有光。“黑子,所裏成立專案組了,市局都驚動了!你昨天可立大功了,要不是你預警,我們還被蒙在鼓裏,誰知道那幫孫子養了這麽一群瘋狗!”
    他揉著默的腦袋,壓低聲音:“老楊說了,你的‘直覺’這次又救了大家。不過這事太敏感,對外就說你是聽到狗叫異常,動物本能示警。你的功勞,所裏和專案組心裏有數。”
    默安靜地吃著東西。功勞不重要,他更關心後續。那個團夥吃了虧,丟了重要的“工具”,絕不會善罷甘休。報複?還是偃旗息鼓,蟄伏更深?
    “對了,”周澤想起什麽,“北區分局劉隊早上又打電話來了,語氣好得不得了,說感謝我們昨晚的協助(雖然我們沒直接幫他們),還說他們那邊盜竊案的排查有進展了,想請你……呃,想請我們再去一趟,協助最後確認幾個重點嫌疑人的氣味關聯。李所答應了,說正好讓你出去散散心,避避風頭,這邊專案組剛開始,太亂。”
    又要去北區?默抬起頭。這次的感覺和上次不同。上次是純粹的協助,這次……似乎有點“保護性轉移”的意思?李所和老楊是覺得他繼續留在所裏,可能會成為對方報複的目標,或者卷入更危險的專案組行動中心?
    “下午老楊帶你過去,我就不過去了,所裏專案組事多。”周澤拍拍他,“去了好好幹,但也注意安全。北區那邊……畢竟不是咱們自己的地盤。”
    下午,老楊開著一輛更普通的民用轎車,帶著默再次前往北區。車上,老楊話很少,隻是偶爾從後視鏡看看默。
    “黑子,”快到北區分局時,老楊忽然開口,“昨晚,你是怎麽讓那條領頭狗突然轉向攻擊你的?”
    他的問題很直接,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回避的探究。
    默心裏一緊。他無法解釋那種精神幹擾。他低下頭,裝作沒聽懂,舔了舔前爪。
    老楊沒有追問,隻是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道:“你有你的秘密,我不多問。但你要記住,任何超出常理的能力,用得多了,總會引起注意。有時候,注意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在對付‘獠牙’這樣的對手時,他們比我們想象的更狡猾,更殘忍,對任何異常都會追查到底。”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這次來北區,除了協助劉隊,也是讓你暫時離開漩渦中心。但你自己要清楚,有些線,一旦沾上,就很難甩脫。你的‘直覺’,能幫你,也能害你。好自為之。”
    “汪。”默低低應了一聲。他明白老楊的警告和關心。但他已經踏入了這片泥沼,想獨善其身,恐怕已不可能。唯一的出路,是讓自己變得更強,爪子更利,看得更清。
    北區分局,劉隊熱情依舊,但熱情底下,似乎也多了幾分鄭重和審視。這次要鑒別的氣味樣本更多,來源也更複雜——幾個重點嫌疑人常出沒的場所物品,他們的人際關係聯係人,甚至一些從其他渠道獲得的、可能與案件有關的匿名包裹。
    默沉下心來,投入工作。繁雜的氣味信息如同潮水湧來,他需要從中分辨、比對、確認與案發現場那個“左撇子、帶特殊潤滑劑氣味”的標記是否吻合。
    這是一項極其耗費心神的精細工作。汗水很快浸濕了他脖頸下的皮毛。但他一絲不苟,在老楊的指令下,對每一個樣本做出明確反應。
    幾個小時下來,他從十幾個樣本中,鎖定了三個具有高度關聯性的氣味源。其中一個,屬於一個有過盜竊前科、目前無業、住在案發小區附近的瘦小男子;另一個,屬於一家看似正規的連鎖五金店倉庫管理員;第三個,則來自一個快遞收發點的包裹寄存記錄,收件人用的是假名。
    這三條線索遞到劉隊麵前,他立刻安排人手跟進調查。“太好了!這下範圍大大縮小了!老楊,黑子,你們可幫了大忙了!晚上別走了,我請客,咱們分局食堂小灶,手藝不錯!”
    老楊婉拒了,說所裏還有事。劉隊也不強留,親自送他們到停車場。臨上車前,劉隊看著默,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對老楊說:“老楊,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你們所昨晚的事,我們這邊也聽說了點風聲。黑子這次……算是徹底進了某些人的眼。以後出任務,多留個心眼。需要支援,隨時開口。”
    “謝了,劉隊。心裏有數。”老楊點頭,發動了車子。
    回程路上,天色已近黃昏。夕陽將城市的天際線染成一片暖金色,但默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卻感覺那金色之下,隱藏著無數看不分明的陰影。
    老楊開著車,忽然在一個紅燈前停下,看著前方川流不息的車流,淡淡道:“黑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能做的事情,比現在多得多,甚至能影響到很多人的命運,你會怎麽做?”
    默轉過頭,看著老楊的側臉。夕陽的餘暉給他剛硬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但眼神依舊深邃如潭。
    默無法用語言回答。他輕輕抬起前爪,搭在了老楊放在檔位上的手背上,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平穩的嗚咽。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知道,有些路,走上了就不能回頭。有些責任,看到了就不能背過身去。
    他隻是一條狗,一條有點特別的狗。但他想用這特別的爪子,在這個並不溫柔的世界裏,刨出一點亮光,守住一方他認可的安寧。
    哪怕,前路獠牙密布。
    老楊反手,輕輕握了握他毛茸茸的爪子,沒再說話。
    綠燈亮起,車子匯入車流,駛向夕陽沉沒的方向。
    派出所後院倉庫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清晰。那裏有等他回來的阿黃,有警惕的灰影,有熟悉的飯菜氣味,還有一個剛剛被卷入風暴中心、卻也因此而更加堅定的“家”。
    新的夜晚,即將來臨。而“獠牙”的陰影,或許才剛剛開始蔓延。
    但他,和他的爪牙,也已準備就緒。